在检查完天津港口造船及维修的进度之后,穆国公世子设法召见了阔别许久的儒望,直接了当的提出了要求:抗倭战事在即,他希望借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充作经费;再从皇帝内库中设法套一波,估计军费也就差不多了。
在主持了上虞之战后,儒望地位大涨,极得银行总部赏识,这一百八十万两也不是不敢答应;但仍然多问了一句:
“不知世子打算怎么还钱呢?”
“我们要对倭国动手。”世子曼声道:“倭国可以挖的潜力有很多,一定能让银行满意。”
“潜力?”
“高利贷、矿产专营、租界、自由贸易权、治外法权。”世子声音平静:“这些事情,还需要我来教你们么?”
说到此处,穆祺也不由心中遗憾。说实话,但凡事情还能有一点回环余地,他都不愿意让英吉利这样居心叵测的坏坯插手其中。可没有办法,如今一则是军费开支实在艰难,二则是大安对外用兵经验太少,各方面都不能不依仗这些老牌帝国——以他对飞玄真君的了解,估计打完倭国后能占几个大银矿收一收矿税就心满意足了;刮油水的手段既原始且粗暴,根本榨不出来多少。只有让银行家亲自上阵,才能将倭国从上倒下榨得干干净净,子子孙孙都要感激带英的大恩大德。而大安总览全局,不但分润可以大幅增长,也能积攒下宝贵的见识嘛。
榨油水也是要经验的,论这一点的经验,谁又能比得上如今的带英呢?
商贾之利,不过百倍;谋国之利,无可计算。海盗出身的英吉利银行,当然很明白这个道理。但面前如此诱人的馅饼,儒望并没有急着答应,而是确认了一句:
“世子是要以倭国的权益作为抵押?”
“不错。”世子淡淡道:“具体条款你可以提,我们都能谈一谈。”
“那就好。”儒望露出了微笑:“我答应了。银子和物资可以尽快交割,一定不会耽误用兵的大事。”
“这就答应了?”穆祺有些吃惊:“你不提几个具体条件么?”
“没有这个必要。”儒望笑道:以我对世子的了解,如果涉及到大安的权益,世子大概会拼力与我争夺,一个字一个字的纠缠细节,几个月也未必能把条件谈下来。但现在出卖的是东瀛的利益……世子总不至于连东瀛的利益都要用心保护吧?”
世子说不出话了。
“……你看人倒是真准。”
默然片刻之后,他冷冷开口。
第114章开端
总的来说,文官们对世子的攻击还是相当顺利的。一如过往百余年的惯例,当朝廷上下表现出团结一致的同仇敌忾时,即使内阁与皇帝亦不能违拗众意。如果说前几波弹劾的攻势还能留中不发以拖待变,等到欧阳进策动致仕的官吏抗命上书之后,那就连高居九宸的飞玄真君万寿帝君也压不住阵势,不能不将奏折下发六部,令重臣廷议了。重臣廷议,无异于是将世子的命运交给了外朝。以如今朝廷舆论的汹汹之势,那结果还用多说么?
事情推进到了这一步,本来已经算是倒穆派重大的胜利,足以提前锁定结局。但百余年来官僚们构建出来的臃肿体系,终于在此时发挥出了意料不到的效用——没错,只要召集重臣定下罪名,就算勋贵世家也难以翻身,好歹得将他踢出京城;可问题在于,照孝宗以来的惯例,审核勋贵事关重大,如果要一一走完召集重臣协调部门请旨商议的程序,呐少说也得要三个月以上。
懂不懂我们官僚系统叠床架屋的含金量啊?
人不能提着头发把自己拎起来,由官僚系统哺育大的文官也不能违背百余年的惯例,都只能老老实实走流程。而更气人的是,倒穆派元老们原本还想挑动下层言官上书参劾,走底层路线将穆氏的名声搞烂;但双方接触之后,老牌的言官却提出了不可回避的要害——他们倒不介意弹劾世子,但整倒世子之后海防海贸的各项事务难免就要中断;如果没有了海贸的利润,谁来给他们补发历年积欠的俸禄呢?总不能大家又喝西北风吧?
真是俗不可耐!大家谈论的都是铲除奸佞维护纲纪众正盈朝的大事,这些粗鄙的小官却还口口声声不忘那点三瓜俩子,实在是叫人齿冷!
再说了,要是诸位重臣知道怎么填海贸利润那少说上百万两的大坑,那他们还用得着在外朝苦熬吗?把银子献上去舔一舔飞玄真君的老勾子,博取圣宠青云直上,岂不是更香更好?
双方不欢而散,各自悻悻作罢。没有了执掌风纪的言官做呼应,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倒穆运动难免失之冷清,造不出什么太大的声势,仅仅只能局限于朝堂的顶层,不能重现昔日大礼议天下躁动的盛状。但这也没有关系,冷情归冷清,只要熬过这三个多月走完流程,他们一样可以致敌于死地。
区区三个多月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将天津港口督造的船只完工;仅凭这一点本钱,姓穆的还能翻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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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期已到,恭迎龙王归位!”
穆国公世子伫立船头,曼声吟咏,雪白衣袂飘飘当风,直欲凭虚蹈海而去,轻盈飘逸,真仿佛上界仙真。
但吟咏完这一句后,世子忽然双眼紧闭,侧头往右侧一偏,哇一声吐在了海里。
两口吐完清水,旁边的戚元靖立刻送上白布,供他擦拭。双方都是神色自若,略无惊讶,俨然是早就习惯了这一套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