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律子走了会儿神,才把手里新洗出来的照片放回相册,同时摆在桌上的还有两张摄影展门票,那是逸子在表演后送她的礼物,办展的摄影师是逸子的阿姨,她知道这个名字,是杂志封面的常客。
五条悟端着盘橘子走了进来,一路还在吐槽伏黑惠幼儿园的作业,“老师的作业是介绍一种自己喜欢的动物,他一个人洋洋洒洒写了一堆‘我喜欢的小动物’,这家伙以后长大了可能回去迪斯尼当公主。”他把橘子放到桌上,懒洋洋地靠着桌子边缘站着。
“这很可爱,不要用那种他是个麻烦人物一样的语气说他。”律子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抬起头看他。
五条悟走到她桌边,靠着,腿斜出去摆在她身边,大大咧咧地拦着她,“他的爱好很广泛,过于广泛。”
“有什么关系,小孩子本来就喜欢很多东西,又不是所有人都跟让你一样小到大都是个挑剔的小孩,什么都不喜欢。”
“胡说,我喜欢姐姐。”他掰开橘子,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瓣,然后面不改色地给五条律子喂了一块。
果肉进嘴里,凉凉的挨着舌头,牙齿咬开的时候她酸得咂了一下,“嘶……好酸。”酸得五条悟在桌子边止不住笑,她没好气地在他腿上打了一巴掌,自己拿起新的橘子掰开,“真讨厌。”
“等会儿给惠也塞一块。”说完把酸橘子丢到一边。
“少欺负小孩。”
五条悟看她把橘子塞进嘴里,甜得眯起眼睛,伸手从它手里抢了一瓣,含糊不清地说:“你以前喂我吃酸橘子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想过。”
她想起来了什么,又像是忘了,可能是书房外的太阳没有印象里那么明亮,隔着玻璃落地窗和半透的窗纱,书房亮堂又宽敞,没有铺着榻榻米,闻到的是全新的书本纸张的香味,噢,还有他们——完全不像以前那么年幼,一个抱着游戏机坐在一边,一个跟着老师一个字一个字,一句话一句话的学。于是很快就从片刻的出神中回来,嘟嘟囔囔地说:“……我才没这么做过。”
五条悟看见了她桌上的门票,“新的摄影展,要去看吗?”
“嗯。”
“两张票,我可以陪你去。”
律子从他手里抽出门票,“那天是工作日。”
“我可以请假。”
“你对摄影又不感兴趣,而且我已经约了筱原,没有你的份。”
“那很重要吗?筱原也不感兴趣啊。”
“很重要,因为你不感兴趣的时候会想办法弄出点事情让自己有兴趣,而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会临场发挥什么创意,还有,筱原她比你更安静。”
“姐姐最近很喜欢摄影吗?”他撇了撇嘴,随手把桌上的相册翻开,翻了几页之后停下,把自己的照片摘出来放到了最前面。
她就这么看着,没阻止。她在想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五条悟忽然说:“我知道哦。”
五条律子静静地看着倚靠在桌子旁的五条悟,时间总是会优待一些人,幸运的人,他已经十八岁,看起来没什么变化,还是有点孩子气,不是小孩的那种幼稚,只是有种——摇摇欲坠的不可靠感。双腿斜着交叉摆在一旁,总是很懒散,偶尔会让人分不清他说的话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开玩笑。
就比如现在。
“姐姐其实很好猜,喜欢过什么我都知道,都不算秘密。”那种毫无负担的笑容,直白的目光——说起来有些好笑,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她已经接受了很多无法接受的现实,但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还是会产生一点荒唐透顶的情绪。明明时间过去这么久,他们所发生过的一切,痛苦的,可悲的,疯狂的,都变成了感官中一瞬间飞逝而过的吉光片羽。当然,她的身体里依旧留有某些痕迹,但都已经过去了。
她顿了顿,问他,?“你知道?”
“我一直在看着,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们太亲近,分享过他人生里所有的时间,他们头顶升起的是同一轮太阳,她是他十五岁那年倒映出现在水面上唯一的一轮象征他一生好运的立侍月,他能看见并不奇怪,“你时不时会沉浸其中,忘记时间,”他用力地叹息,伸出手贴近她的脸颊,拂开垂落在脸颊旁边的长发,“即使这种感觉很短暂,几天,几个月,然后就被放下。”
“那叫什么喜欢,几天就忘了,叁分钟的热度。”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放弃。”
“你知道?”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滑稽,古怪,就像是听见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
“家里是个很没意思的地方,顽固不化,全是一根筋的听话又不完全听话的傻瓜。姐姐和我本来就不应该留在那里。而且,姐姐——”他注视着她,和过去的每一天没有丝毫区别,用他那对危险的蓝眼睛,她沉静地安然地躺在那犹如幽海般的蓝色中,“我能够给姐姐的,比任何人都多,姐姐想要的,没有人能给,除了我。”
五条律子眼睛不可察觉地颤动了一下,随后飞快地垂下。
见她沉默,他问她:“在想什么?”
“在想以后的事情。”
“什么事情?喜欢的事情吗?”
“大概吧。”
“以后里面有我吗?”
她笑了,“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