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打过。”戴英说,“我是在假设。如果我打过,那又怎样?现在我们这种情况,再谈类似的问题有什么用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来找我?”梁倏亭问,“有没有真的来找过我?”
戴英不假思索:“没有。”
他固守阵地。条件反射似的把自己包装成水火不侵的铁人。
梁倏亭已经无法忍受。
“戴英,难道你无法感受到我现在很爱你吗?”
戴英怔住了。
他费解地问:“你在说什么?”
梁倏亭说:“你现在的需要也好,你过去的需要也罢,无论是我能回应的,还是我已经错失的,你需要我的每一个瞬间,对我而言都至关重要。”
戴英晃了晃,有些重心不稳。他不动声色地扶在房门上,以此借力站稳。
“我爸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太在意。我从来不想要你为我感到歉疚。”戴英咬着牙说,“当年是我坚持要和你绝交的。”
梁倏亭反驳:“可是我从来都没有同意和你绝交。”
戴英的瞳孔缩了缩。
这句话像是把他噎住了。他抿紧唇,没有说话。
梁倏亭继续说:“就算不是好朋友,我们也还是同学,是曾经要好的朋友。我向你表达过我的意思,在你出事的时候,一些跟你关系并不亲密的同学都曾帮你筹款,偏偏我什么都不知道……”
“够了。”戴英打断他,“梁倏亭,当时,我们确实断联了。我不知道你的新号码,也没有告诉你我的新号码。我们不在一个学校,不在一座城市,有的时候,甚至不在一个国家。”
泪水从积蓄到滚落,快得戴英来不及反应。他飞快地擦拭脸颊,缓了一会,才强调道,“我不是你的任何人。”
十几岁的高中生,限定在学校与班级的集体中,要好的时候,就像一团揉合起来线团,近乎要不分你我。
可是,要真的沉下心来开解,此线与彼线,终究是两条分别的平行线。
来处不同,各有去处。
梁倏亭仿佛出现了幻觉。看见过去的戴英,亦看见过去的自己。
那年,梁倏亭刚满二十岁。他和宁柠办完订婚仪式,一同赴英游学。
在学习上,他有顶尖的教授引路,有同样优秀的同门与他思维碰撞;在学习之外,他有充足的财力,有恋人陪伴,更不缺形形色色的友人。派对、出海、滑雪、马术……闲暇时光永远欢畅愉悦。在梁倏亭本就一帆风顺的人生中,这堪称他最为舒心、自由、恣意的一段时光。
他无从得知,同一时间,他曾经的好友却被一场意外卷入绝望,每天都与惨厉的疼痛对抗挣扎。
现在的梁倏亭希望戴英遇事能毫无芥蒂的求助于他,可是戴英向他发出的最迫切的渴求,却被无解的时光阻隔,历经十年的错位,才终于借他人之口送达梁倏亭。
梁倏亭忘却了戴英年少稚嫩的模样,他也没有见过戴英被痛苦折磨的样子。但是在他的想象中,那个痛得倒在病床旁,哭着、喊着梁倏亭来拯救他的消瘦青年,确确实实长着戴英的脸。
梁倏亭第一次知道,对人类来说,拥有想象力可以成为一种折磨。
现在的戴英越有生命力,越顽强、越鲜活,与梁倏亭想象中那个渴求他拯救的青年之间差别越大,这场时间错位带给梁倏亭的痛苦就越强烈。
他陷在由想象力织构的图景中,明知是自我折磨,仍无法停止。
梁倏亭前所未有的感受到痛苦。
不是后悔,不是遗憾,而是纯粹的痛苦。
“我们那么多同学和共同朋友。我的情况,你一定问得到。”梁倏亭说,“你的情况,对我而言也是同样。”
戴英颤抖起来。他别过身去,像个孩子一样皱着脸抽噎。
“我没有问。戴英,对不起,那时候我一句都没有问。”
说到这里,梁倏亭才发现自己也哽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