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门半掩着,灯光和水声一起从门缝中流出来。戴英靠在盥洗池前洗脸,他的背深深弓下去,近乎把整个脑袋埋进水池里。
他坚持要一个人收拾好再出来,于是梁倏亭站在门边,不进去,也不走远。
过了半天,水声停歇,戴英支起身,扯下旁边的毛巾擦脸。透过镜子的反射,梁倏亭看到他潮湿的脸上不仅双眼红肿,脸颊和鼻头也都红通通的。
戴英转过身,顶着这样一张脸问梁倏亭:“还好吧,明天应该不会肿起来?我一早就要去公司。”
“还好。”梁倏亭说,“不过,请假休息一天会更好。”
戴英摇摇头,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他抬手揉眼睛,点了点头。
人们在尴尬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多出一些小动作。
回顾整个高中时代,梁倏亭没见戴英哭过。戴英遇事,给出的反应大多是抗争性的——反对、辩驳、重试……总之,不会哭哭啼啼。
从内在的自我认知到外在的言行举止,戴英都把自己定位为一个“强者”。
现在,这位刚刚大哭一场的“强者”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早点睡吧。”梁倏亭用商量的语气说,“明天早上看你休息得怎样,再决定要不要请假。”
“嗯。”戴英鼻塞,说话瓮声瓮气的,带出点孩子气,“那我们关灯睡觉。”
梁倏亭关上灯,黑暗又充盈了整间卧室。戴英先窝进被子里,梁倏亭躺到他身边,朝他伸手,他有些迟疑,但还是轻轻偎了过来。
“晚安。”梁倏亭说。
“晚安。”戴英也低声回应。
相较于体热的梁倏亭,戴英身上温温的,既熨帖,又不使人闷热。他睡觉踏实,总能乖乖被人抱上一整夜。梁倏亭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变换睡姿,他竟也能跟着换好姿势,始终与梁倏亭紧紧相依、完美契合。
黑暗催生困意。戴英先入睡了,听着他均匀平缓的呼吸,梁倏亭也很快陷进了沉睡。
一段回忆以梦的形式造访。
那个放学后的夜晚,雨又大又急,垂直下落,连成线,再织成细密的大网,把留在体育场打球的梁倏亭和戴英困在屋檐下。
闲聊间,戴英问起了宁柠。他的语气随意,像是无话可聊才不得不提起。可是梁倏亭却无法随口回答,他难得认真思考一番,像个成熟的、有担当的男人,说自己一辈子都会保护好宁柠。
雨声喧哗,戴英没有对他的话做出任何评价。他突兀地站起来,喊了一声:“梁倏亭。”
他就这样生硬地中断话题。
“我想起来实验室有几把备用伞。我去拿过来,你等我一会。”
他把话丢下,不等回应,埋头奔跑进雨中。大雨模糊了戴英的身影,像小小的落石融进沉塘,连水花都轻得毫不起眼。
过了十几分钟,戴英的身影从雨雾中慢慢显现。他打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旧伞,手里则拿着一把看上去崭新的伞,走进屋檐下,把新伞递给梁倏亭。
“回家吧。”他说。
明明进入了屋檐的遮蔽范围,戴英仍然低低的打着伞,将上半张脸隐藏在伞的阴影下。
几滴水珠划下他的脸颊,坠落进雨中。
梁倏亭不明白自己是根本没有在意,还是时间久远忘却了细节。戴英在实验室拿了伞,再打着伞从实验室走过来,脸上的雨水应该早就干透了。
原来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