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怕不怕的跟我有什么干系?反正这北城兵马司办的是糊涂事,保民说不好,扰民倒是立竿见影。”
“这一司的指挥使是谁?现下人人都恨不得低调到叫别人想不起,他倒是招摇。”顾莲子百无聊赖地撑着头,抬手握住一瓶酒,仰头就灌。
“我哪儿知道?一个五品而已。”秦幼合摇头,反劝道:“莲子,你少喝点儿。那天从飞还楼出来,我都以为你醉得不行了,结果突然提着剑掉头就跑,吓死我了。还好今行不计较,不然你打不过他……”
前者将酒瓶“啪”地拍在桌上,巴掌大的脸冷成了冰,“你们很熟吗?熟到以字相称?明明是他的错,你不去教训他,反倒来教训我,谁才是你的朋友?”
“……”
嬴淳懿斜眼挑眉道:“你又去找他做什么?”
顾莲子冷笑:“谁找他了?”
秦幼合不着痕迹地扫视过两人,歪了下头,缓缓道:“在街上偶然遇见,就一起吃了顿饭。其他没什么,不说了。”
他提起筷子,见桌角一碟肉片色泽纹理与其他不同,遂夹起一筷,“不是涮羊肉么,这什么?”
顾莲子也夹起一片涮来吃了,才吐出两个字:“蛇肉。”
“哈?”秦幼合刚伸进锅里的筷子一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这不会是小银环吧……”
“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不然我怕吃了这一口,你什么时候后悔了,又要来寻我的麻烦。”他在锅里重新捞那片肉,忽然觉出不对,“等等,这是你爹才送给你的那条?”
顾莲子点点头,被取名叫“银环”的小王蛇攀上他拄着下巴的手臂,他便向后坐直了,由着它游上来,“本来我很高兴多个伴儿,但它要和这条蠢蛇争地盘,我只能把它给剁了。”
“这,你爹要是知道了,岂不是要气炸?”
“知道就知道呗,反正是我娘送的,和他没关系。”
“就是你娘送的,被你这么剁来吃了,你爹才会更生气吧?都说顾大帅畏妻如虎,是因为爱妻如命。”
“他要真怕我娘,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张开手掌,小王蛇游上来,立起蛇头向他吐了吐蛇信,便趴在他掌心不动了。
“懒东西。”顾莲子笑着骂了一句,将手垂放到膝上,那蛇便又从他手上下去,乖顺地盘在膝头。
他抚摸着爱宠,说:“其实我早就忘了我娘长什么样子,不过挺高兴她一直记着我。”
秦幼合见他低着头,想了想,重取一双干净筷子往辣锅里涮了片羊肉放到他碗里,又靠过去抓着对方的手臂握了握,小声说:“莲子,你别太难过。”
“有什么值得难过的?男子汉大丈夫,休耽于这等小情小怨。”嬴淳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道:“不管怎么说,你爹难得进京一回,你去看看他为好。”
顾莲子抬头看着他,眉心紧皱。
“你到底姓顾,和你大哥一样的,不管你有多厌恶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我以前就和你说过,你因为这个姓而来,想走也只能靠这个姓。”
他再倒满杯酒,向前者举杯示意,“现在这句话依然成立。”
顾莲子与他对视好一会儿,才提起酒瓶与他一碰,而后把碗里那片肉夹起来放进嘴巴里。
咀嚼半晌,食不知味。
一顿饭毕,秦幼合推着顾莲子出门去看正在扎的灯楼。
临走时,嬴淳懿叫住后者提醒道:“莲子,你爹脾气爆,这回来又吃了不少闭门羹。若你去看他,最好莫与他起争执。”
少年人瘦小的背影不停,踏出殿,看着满庭飞雪,才留下一句“我知道了”。
候在殿外的侍女们又如云般涌进来,轻轻悄悄地收拾饭桌残局。
那碗摆成圆环的蛇肉缺了两道口子,沾过筷头便不能再用,侍女按规矩端下去分给了当值的侍从。
嬴淳懿在上首的圈椅里坐了半晌,面前楠木方桌换成镀金铜盆,感觉到碳火的温度,他才回过神吩咐道:“请长史来。”
虽他一直住在先乐阳公主的公主府里,但除去府邸外的一应规制皆是按侯爵配备。
长史姓吴,先是公主府的长史,公主薨了,小侯爷立起来,就成了侯府的长史。
他很快前来,行礼道:“侯爷有何吩咐?”
“你替我拟个折子。”嬴淳懿靠着椅背,双手十指交叉,“我要参五城兵马司人员冗杂,耗费甚巨。主要两点,一是大大超出编制需要,二是众多吏目甲兵光领饷不做事,并附上裁撤部分冗员的建议。”
吴长史沉思片刻,回道:“侯爷所指问题确实严重。自中庆年起始,凡有宗室姻亲朝官之属,无官无衔、持白身求职者,皆往五城兵马司里塞,以致人员耗费一齐膨胀,已成京曹俸禄的大头。”
他停顿片刻,犹疑着说:“但眼下风声鹤唳,各方都指着有人出来担责,侯爷若此时上奏,岂非将自己放于风口浪尖?五城兵马司虽职权不高,但牵涉甚广,侯爷若直言裁撤冗员,少不了要将这些人得罪个遍。”
长史再次拱手道:“况且陛下也未必同意您的奏请,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还请侯爷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