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荡在耳边的,依旧是那声莫知来处的“青鸢公子”。
腊八那日奇石现世,楚清鸢心知是王家的设计,他想也不想便命仆人研磨,欲上书为谢澜安论辩。
不为别的,扳倒王氏是他与那位谢娘子共同的目标,箭已在弦,若再让王家翻盘,那么对方一定会报复反水的自己。
可当墨已蘸饱,即将落笔时,楚清鸢又犹豫了。
他而今是不畏强权、一心为君的新科进士,陛下看重他,看重的就是他没有门楣,无党无派。一旦他为谢澜安说话,即便初心是秉持公义,陛下又会怎么想?
非但对他仕途不利,于谢澜安而言,也不是好事。
于是那疏折,他终究未写。
之后丞相重病,不治而亡,再到坊间传出王氏要举家搬出乌衣巷的消息,都印证了楚清鸢的判断,没有他的参与,谢澜安依旧能击败王氏。
可他的心依然昼夜不安,仿佛那个选择会让他后悔终生。
后日便是除夕,跟着便是元日宫宴,他将作为天子门生,在新年的伊始风风光光迈入紫宫御殿,公卿觥筹,青云直上,又会出什么事?
“怎么了?”楚清鸢低声问。
老仆进了屋站都站不稳,跌倒在地哭道:“郎君,楚家在清虚山的祖坟被……被刨了!”
楚清鸢耳边嗡地一声,浑身血液逆流,四脚冰凉地站起:“你说什么?祖坟……”
他怔忡地冲出去,被漫天的碎雪落了满脸。谁做的——还能是谁做的?他也只与琅琊王氏结过怨,王家倒了,愤恨不得出,对付不了谢家,找人掘他一个白衣书生的祖坟泄愤,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可那是祖坟!
人生在世,宗祖最大,他们怎可行此阴损之举,毁他风水,断人香火……
“破坏成……什么样……”楚清鸢指尖掐在掌心,全身都在抖。
老仆哽咽:“掘棺曝尸,白骨、白骨混杂难分。”
楚清鸢太阳穴猛疼,腿一软跪在雪里。在脸上融化的雪珠顺着他两颊淌下去,不像是雪,而似一场极冷的寒雨。
——“阿澜,清鸢本是你教导出来的……”
——“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喝过这杯酒,恩仇皆泯……”
这是什么?
——“……我岂会明知是毒酒而饮下呢?”
——“你背叛我,我纵是死,又岂会让你好过!”
这究竟……是什么!
楚清鸢眼前殷红成片,宛如满地的血。他捂着额角拨掌在地上找寻,拂开雪却还是雪,那只是他看久了白而产生的幻觉。
“郎君你撑住。”老仆被楚清鸢的样子吓住了,上去护住他健全仅存的左手,“事已发生,郎君切勿过悲!还是先去报官,修葺坟冢要紧……”
静止须臾的楚清鸢,肩膀耸动起来。
老仆以为他在哭,却听见自家公子断断续续的笑声。
“为何,要修?”那笑声低沉狂癫。
老仆冷瘆地打个寒战,盯着转眼间噙起唇角、侧脸被雪水洗得苍白无瑕的公子,如见鬼魅。“郎、郎君,你说什么……”
第103章
临近年尾,府里忙着张罗除夕宴。
“王翱一死,丞相之位空悬,归月以为这个官职日后可以蠲弃。”
谢澜安空闲下来,到百里归月的院中讨杯茶喝。楚家消息传来时,百里归月将剥下的橘皮煨在红泥炉壁上,正说着:
“掌军国之令、参议制章,有中书省;分部行政、管辖郡县,有尚书省;而御史台负责分察百官,便不需要另外有个凌驾于两省之上的‘宰丞’。女君想平衡内阁,可仿照刑部、大理寺、校事府三方司法的局面,营造中书、尚书、御史台共同议政的‘两省一台’格局,杜绝政出一家的隐患……”
池得宝卸刀入内,低首将清虚山的变故禀报女郎,说话没有避开百里娘子。
百里归月闻言微愕,慢慢皱起眉。
“掘人祖茔,太阴毒了。”
阴毒吗?谢澜安惬意地靠着独榻,交叠双腿,压了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