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外的横街上已经停了不少牛车,上朝的公卿大夫们自此入宫。郗符等在大司马门外,不怎么在意形象地负手拢着玉笏板,不时朝南边望。
一看见玄白驾驶的车辆停伫,他立刻迈开金薄履迎上去。
谢澜安一下车便看见了这位旧时友。郗符走近的同时眼睛没闲着,在东方射来的明光下,望着眼前越来越清晰的身影,依然是那般逸逸仙骨,姿才英荦。
他摇头轻笑,谢澜安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金陵的传言众说纷纭,一会儿说谢澜安在查找失踪的清田吏时,也被山中的豺狼悍匪绑走,陷进了贼窝,一会儿又说她与山越匪朋比为奸,把江南世家镇压得半死不活……可谢含灵就是谢含灵啊,她既立得下军令状,便一定会清风朗日的衣锦归。
“阁下这检田的差事办得漂亮,这回又少不了封赏吧。”郗符叉在胸间的手臂没放下来,骄矜地瞧瞧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进城时没瞧见我的海东青吗?”
回京好几日了,就连个招呼都不打。
“云笈啊,少喂些肉吧,都快飞不起来了。”谢澜安与他寒暄一句,目不旁视地往大殿走。
早在她换回女装之初,对他的态度便是这般敷衍了事。郗符也是贱,明知她唤他表字惫懒多过真诚,脚步还是不值钱地跟上去。
余光扫视左右没有耳目,他低声问谢澜安:“听闻荀祭酒今日告病不来,你有什么用意?”
此日是谢澜安回京后首次上朝,陛下必定会在朝会上嘉奖她清田之功。荀夫子向来以这个关门弟子为荣,往日偶有不适,尚且兢兢业业地上朝从不缺席,何况是今日?
且听阿弟说,近几日御史台的人往大理寺跑得有点勤。
不怪郗符有这层隐忧,他实在是被谢含灵一出一出的给弄怕了。
想当初春日宴上换妆、斯羽园中抢人,到后来绣衣谏北伐、自揭铜矿案,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让金陵跟着抖三抖的横变?他只盼姑奶奶今天能消停点。
谢澜安反问:“你朝食用的什么?”
郗符莫名其妙。
“待会儿别太激动。”谢澜安在迈进太极殿前的最后一刻这么说,槛外的熹光与廷殿的阴影平分了她身上的大料青襕袍,给女子的背影镀上莫测的威凛。
丞相王翱与扬州司马王道真父子二人,已经早到廷殿,谢澜安是为数不多来得比丞相还晚的臣子。
双方分庭而立,视线交错。
谢澜安站在游龙漆柱下泰然自若。王道真目光沉郁,不知御史台最近在忙活什么东西,持中丞令牌在省台秘阁出入无阻。王丞相则一如既往揣着笏板,在文班列首闭目养神,兵来无非将挡,水来无非土淹。
卯时正,中常侍唱礼,羽葆华盖临于黼扆,皇帝身着日月星辰十二章文衮服升入帝座。
群臣肃穆,除了年事已高的王丞相自先帝朝便特许不跪外,文武臣工分两列伏拜天子。
平身后,皇帝在臣僚中找到谢澜安的身影,微微一笑。
“今日众卿到得齐全。”皇帝没有收回眼光,并不掩饰对谢澜安的倚重,“谢御史入吴清田半载,劳苦功高,朕心甚尉,今回朝特赐卿画辂一乘,玉璧一双,田园十顷,以奖嘉格。”
听到这些赏赐,谢澜安身后那些忌惮她的朝臣暗自松了口气。
赏东西比升官好啊,这女子已经是正二品官身,若趁这一回再升,那么放眼朝堂,便没几人不屈就在她之下了。
谢氏女的能力谁也不敢否认,这一回三吴世家挨收拾,朝中与那几家有姻亲表里的官员,皆心有戚戚然。可敬之畏之的另一面,便是忌之恨之,都是赳赳男儿郎,谁愿意雌伏于一介女子之下,永远看她的脸色呢?
“臣为陛下尽瘁,敢不自勉,谢陛下隆恩。”谢澜安不在意人心各异,执笏谢恩。
她话音刚落,中散大夫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应允后,只见曹中散转身面向谢澜安,“谢中丞革新政事,有功当赏,可臣却听闻中丞大人在离开吴郡后去了荆州,与荆州刺史私下见面。二人虽为叔侄,然在官言法,此举有违律令,有暗通款曲之疑。”
曹中散话音顿了顿,又看向朱御史一班人,“御史台往日纠百官风气,那叫一个言辞犀利一往无前,可今日对于自家长官的疏失,不知怎的,竟只字不言?是以弹劾臣工虽非微臣分内,臣亦不得不为正视听据实以报。”
不用问就知道这人是王丞相门下了。朱御史气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们中丞回来的路上,差点死于暗杀!!绕道去串个亲戚怎么着了?她在外面辛辛苦苦救人量田的时候,你们在哪喝花酒呢?
只是谢澜安要他们暂对遇刺之事保密,朱老不能坏长官的部署,耐着脾气正要为谢澜安分辩,皇帝先他开口:
“此事,谢卿动身前给朕呈过请疏,是朕应准的,不算违律。”
王道真眼皮子微跳,曹中散更是愣在当场。臣子的文书都会在中书省留档,若不是事先确准没有,他们怎么会挑这个刺?
皇帝这是要回护谢澜安,那这招棋便废了。
谢澜安看了眼灰头土脸的曹中散,眉目清萧:“陛下,臣亦有本启奏。”
皇帝心里有数,微笑道:“爱卿请讲。”
谢澜安颔首:“记得陛下曾与臣言,三代圣人明理得才,君臣相得,陛下常常钦羡,故常生野有遗贤之憾。《诗》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臣蒙陛下圣恩,当为陛下分忧,以为当今朝廷应旁求俊彦,广纳英才,臣伏请陛下——开龙门!开科试题选拔才学之士,凡天子之民,无论士庶高寒皆可赴考,九品官阶,唯有才德者居之!”
果然来了!王翱陡睁双目,眸光精极,他不用门生代言,罕见强硬地直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