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奇怪:“依你的性子,得了个智计超群的女子幕僚,偷着乐还来不及,怎么顾虑重重的?”
“我有乐自然大大方方乐,为什么要偷着?”
谢澜安在舅父面前才难得玩笑一句,说罢,长眉又淡蹙。
“女子自来命薄,那样的身子骨撑着智多近妖的命,便更薄了……”
“那日那位谢御史,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满是药气的清闺,泥椒壁上挂着一幅诸葛亮六出祁山图。百里荻将冒着热气的四君子汤送进屋里,还是没忍住询问侄女。
自打那日在山下吹了风,回寨后百里归月便染上风寒,连嗽了好几日。
此时她倚在榻枕上,素面如纸,回想那日入耳之言,眸含清光。
谢澜安敢不敢为女子谋呢?
她的回答是:“我能让寒人参加科举,便不能让女人也一同参加吗?”
震古烁今的想法,只怕也空前绝后!
让寒门学子入仕,已能预见王丞相为首的那班老臣会如何反对,遑论女子参加策考,遑论女子入朝为官!
谢澜安心中有一盘棋,朝野风云变幻,这每一着手筋也要随之改易。对于这个深埋于心的念头,她尚在斟酌如何布局,可就在这时,遇见了百里归月这个奇兵。
如水得鱼,鱼摆尾,这潭水便活了一半。
看,谢澜安想,连上天都愿饶她一子。
“剿匪一战,我会上报陛下抽调的是郡县之兵,以免陛下多心,所以还得劳烦阿舅替我粉饰一二。”
还在筹划的事,谢澜安没有与阿舅多说,想起另一事,同阮厚雄打商量。
阮厚雄知道澜安心思深,没有追问,满口答应。
谢澜安想了想:“还有,胤奚的枭敌首功,也压住别上报了。”
阮厚雄意外地噫了声,一琢磨,明白了其中缘故。澜安这是对那臭小子精雕细琢,用心深远啊,历练归历练,却不愿他木秀于林被人盯上,过早折了锋芒。
他带着酸溜溜的口吻逗她:“男儿少有不恋功名的,压功不报,就不怕那小子有想法?”
有想法?谢澜安失笑,她倒情愿让小郎君来她跟前闹一闹。自从那一刀后,胤奚回来便开始躲着她,往常恨不能整日黏过来的身影,最近却消停得让她不适应。
莫名其妙。
傍晚谢澜安提着那三坛酒,推开西厢房的门。
胤奚正帮外院主簿们核对一县田契,屋内燃着沉水香,他正襟跽坐,干净的白棉衣袖垂委在几案下,搦管在手,腕骨清隽而冷瘦。
一道尚未全消的箭疤留在他手腕上,浅粉颜色,却极狰狞,为这看上去弱质文雅的白衣郎君,添了一笔凛冽禁忌的味道。
他听声抬眼,夕光落进瞳眸。
看清谢澜安的脸,一顿,眉眼逸出一抹无辜的纯情。
“女郎怎么来了?”
他提着笔,挑起的桃花眼一味看她,任由滚圆的墨珠从毫端滴落。
嗒地一声,麻纸舔透墨痕。
谢澜安喉咙微滚,重重将酒坛放在案上。
“之前说过要练你酒量,养伤这些日子耽搁了。如今伤口好了,喝。”
等喝醉了,她审他什么,他都会乖乖回答。
第70章
胤奚看了看那泥封的酒坛,没说旁的话,不紧不慢地搁下笔,盖好砚盒,将文书整理好摞在一旁。而后手指握着袖管向上卷了两折,这才掀开酒封,就着坛口尝了一口,低头说:“女郎想问什么,不用这样,我也会知无不言的。”
谢澜安一听就笑了,“知道我要审你?”
他也知道自己醉后黏黏糊糊,问什么答什么,啧,所以这机灵鬼该不会是故意躲着她,一直在等她找上门来吧?
“为什么要审,我的心里话,一向对女郎坦诚相待。”
一听这信口拈来的腔调,就还是不老实。谢澜安隔空点了下他抹蜜似的嘴,又指指酒坛,抖袍在几案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