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你父女二人不在一处,自然使不上法子,可若世叔寻个身体小恙之类的借口,难道五娘子会不来探病吗?只要将五娘子留在身边,她的终身大事,还不是世叔一言定之?”
谢知秋眼神微动,故作沉吟,“只是将军如今在丧期……”
庾松谷道:“不急着成亲,可以先定亲。只要咱们两家结成亲事,世叔您便是我的岳丈大人。那谢含灵不过我姑母身边的一条狗,还不是听我庾家摆布,到那时,待小婿与姑母进言几句,保证让岳丈大人重掌谢氏,大大地出一口恶气,如何?”
谢知秋等的便是这句话,举杯笑饮美酒,耐人寻味地笑道:“将军如此诚心,下次我便诓出五娘来,让她与将军当面说话,亲自为将军把盏奉酒,谅她不敢不从我这个父亲,如此可好?”
庾松谷闻言,便知谢知秋是个上道的。
他眼前已浮现出那个娇意无限的小娘子被他揽在怀中,千羞百媚的场景,只觉下腹躁热,志得意满。
待到席散,宾主尽欢,只剩杯盘狼藉。
谢知秋在窗边,看着庾松谷在牌坊下骑马得得而去,眼里全是晦气,那里还有笑意。
包厢的门再次推开。
一名颀姿玉貌的女郎摇着折扇进来,长眉凛凛,不怒而威,正是谢澜安。
“含灵,我都照你的意思说了。”谢知秋见了侄女,马上说道,竟有些拘谨的模样。
“那个……你之前说秋娘的脉象是男胎,当真么?她一切都好吗?三叔都听你的了,你看,是否让三叔见一见秋娘?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不是。”
他这些年被袁泠君管得严,身边没有莺莺燕燕,人过中年只得一子,他是做梦都想再得一个儿子。
当初谢澜安不知如何发现了他安置外室的宅院,将刚有身孕的秋娘藏了起来,谢知秋暗中查询许久都找不到,本已不抱希望了。
没想到谢澜安忽然主动找他,说起这事,他如何能不对自己的骨肉上心?
谢澜安正是深知三叔的弱点,才拿捏他设下今日之局。
她说:“只要三叔下次再将庾松谷约出来,按我说的做,我便答应三叔。”
谢知秋目光大亮,“你保证?”
谢澜安见他神态振奋,忽地笑了声。壁联下的青瓷仙人承露盘上燃着清幽的线香,她的眼神便像那缕漫淡的雾气。
一个亲哥哥,在胞妹尸骨未寒的时候急于女色。
一个亲生父亲,一心只顾未出世的儿子,却对乖巧懂事的女儿不闻不问。
人心之丑恶,哪怕过去百年,也从不让人失望。
可只要看透了,用起来便会很顺手。
第43章
几只黑尾雨燕落在乌衣巷高垣相连的蝠纹瓦当下,叼梳羽翎。王家的书房,四窗皆闭,焚香清幽。
“父亲,太学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不是咱们的门生,是个三流门阀出身的血性郎君,姓杨。”王道真对王翱低声道。
坐在红木独榻的王翱品了一口茶,眼里露出宁静悠远的笑意。
“太学生,本就是天下读书人之口舌啊。此时不发声,如何对得起他们终日挂在嘴边的仁义道德?”
雨燕倏尔展动剪翅,从王氏飞入了对巷相邻的谢家阶庭,那对漆亮的鸟目俯瞰着黛瓦粉墙环水连林的五进宅院,映出议事厅的倒影。
议事厅——如今不知被谁第一个戏称为“文杏院”了,只因这三房院落中植有成片的文杏树,一入仲秋,枝头繁茂的扇形叶片由碧色变为金色,炫耀眼目。文杏裁为栋梁,又是极好寓意,所以在谢府任事的大伙便叫开了。
阁中有沙盘,其中插竖的旗帜已比两个月前复杂很多。
谢澜安立于沙盘前,手指东边方向,“青州已克,北府军在渡黄河时遇到胡兵阻击,大司马不回报军讯,折损尚未明确,但据阮伏鲸传回的消息,过河的大玄军队仍在向虎牢关进发。大司马存了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思。但,战线拉得过长了。”
崔膺凝眉。
半晌,先生方道:“虎牢关是洛阳城东边门户最重要的一道关隘,此关之于洛阳,正如石头城之于金陵。大司马骁悍莫当,深入敌腹,可破北胡胆气。”
然而,拓跋氏早已不是百年前披发左衽入关的野蛮人了。胤奚心中接口。
北地朝廷这些年力主汉化,学汉人的王霸之道治国,颇成气候。褚啸崖先前带兵攻拔的速度迅猛怖人,一因袭敌不意,占据先机;二因北府精骑由他悉心训练,养精蓄锐多年,有出锋之锐气;三是粮草提前筹备得当,后顾无忧。
但随着大军越深入,后续的补给便将越困难。
如今虽是丰收之季,但据战报,驻守青州的胡人在撤离前坚壁清野,烧毁粮仓,留下了一州饥馑之民。
是以南朝虽打下了青州,却无法因粮于敌,相反,大玄打出仁义之师的名号,便要收人心,抚百姓,只怕还要从军资中分出口粮来济民。
补给之外,又有攻城之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