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只觉得他确如旁人口中那般不学无术、顽劣不堪,但因顾及两位夫人的深厚情谊勉强地回应他的友好与热情,不知不觉中,也逐渐习惯了他在身旁叽叽喳喳的热闹。
可天不遂人意,若不是林二娘子逝世,林夫人趁机撺掇父亲让自己退出学堂,想来,二人这段友谊定能长长久久。
离开学堂后,林家总是寻各种借口不让她踏出大门一步。到后来,她也灰心了,也没再生过其他念想。
后来,她从其他人口中听闻这唐小公子日日逃课,整夜整夜地罚跪祠堂也不见有任何悔过之意。她怜悯他,同情他,但想到自己的处境与他也别无二致,只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们不过都是沧海间一蜉蝣——连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甚至于勇气,都没有。
或许所谓勇气早已被人生这条满是石子的泥泞路磕绊得消耗殆尽了吧。
既如此,又有何能耐谈怜悯,谈拯救?
到后来,那个总是笑脸盈盈,还有着好看的眉眼的少年,逐渐从自己的记忆里淡出,她回想起他的频率越来越低,直到他宛如一个陌生人般陡然出现在自己梦里,鼻头沾着灰,对自己脸上的欣喜丝毫不加掩饰,捏着一串冰糖葫芦,兴奋地递到自己跟前:
“学堂的墙真不好翻,还是唐府的更好翻些——你看,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买到的呢,你快尝尝。”
见自己没有反应,他又笑着问道:
“梨姐姐,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呀。
“吃了这串冰糖葫芦,你肯定就能高兴起来啦。”
彻底从回忆里抽身时,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红色的帘幕,顿时意识到自己已然返回到了梨花阁的床上,扭头一看,身旁还躺着熟睡中的唐栀。
自己刚才不是还在书房吗?
她翻过身,支撑起身体,迈开一条腿,意图越过唐栀直接翻下床去。但就在她伸出去的那只脚马上要够着床边之时,唐栀突然从侧面翻到了正面,林梨直接踩到了他小腿上——
一下子失去了重心的林梨直接趴到了他的身上。
被惊醒的唐栀惊喜地看着眼前林梨慌张的脸,顿时,二人四目相对。
他的心脏砰砰乱跳,似乎要直接从胸腔中跳出,仿佛陷入了一场美梦——不,这是梦中都没有的桥段。他不知此时是该好好享受二人贴在一块的温暖,还是帮助不知所措的她起身。
还未等他做出决定,林梨先行用双手支撑起了自己的身子,一时宛如海豹;然后灵活地将一条腿够到床的边缘,找到支点后,咻一下窜了出去。
她的脸此时红得活像三月的桃花。
林梨低头整理了下衣襟,强掩尴尬地清清嗓子:“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下床找点东西吃,弄醒你了。”
唐栀不语,撑起一只手臂,仍旧是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林梨速度转过身,佯装要去炉边烤暖的样子,弱弱问道:
“那个,就是,我记得我昨天晚上去了趟书房来着,我怎么醒来就在这里了?”
唐栀这才悠悠开口:
“你昨晚在书房睡着了,还有,你的披风我挂在架子上了。”
林梨此时更觉无地自容,脸红得好似唐栀做的桃胶红糖水,显得肌肤更加白净剔透。她麻溜地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向门外:“我我要去用早膳了。”
点儿早早等在门口,看林梨开了门就健步如飞地往饭厅走去,连忙追上询问:
“小姐,小姐,我还没帮你洗漱呢——”
林梨的脚步丝毫没有慢下来,只顾着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小声地回应道:“等到饭厅再洗漱吧——”
唐栀默默瞧着林梨这副自己从未见过的羞涩模样,心满意足地下床,准备去与他这如此讨人喜爱的娘子用早膳了。不过,他还需前往书房一趟——他辛苦改了一整夜的文章还在桌案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呢。
他握着这宝贝文章,大步流星地走进饭厅。正用筷子卷起水煮面条的林梨在他进入眼帘的瞬间愣了一下,这面前走来的唐栀,与她记忆里如小孩子般的唐栀大不相同了——
曾经的他与自己差不多高,而如今身高约莫六尺,腰间线条,分明如刻,大有玉树临风之态;脸庞也逐渐褪去了稚气,五官越发深邃立体,但仍保留着当年的少年英气,却也不显得过分凌厉——
想来用书中所谓“天下之美丽者”形容他也不为过。
她垂下眼帘,继续埋头苦吃,默默在心里“切”了一声:
“以后肯定是个招蜂引蝶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