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江南有三好,茶好,水好,人好。沈氏打理着这我们这繁华街道上的摊铺,钱氏管着通往东南西北的水路交通,而唐氏则管着我们四海之内最大的茶庄,咱这用的就是唐氏茶,那叫一个回甘!这茶呢都是上等好料!所以顾客们呀,不要嫌咱家贵呀,您去其他地方瞧也是一样的价格呀。”
“一般。”底下一位蒙着白纱,束着高马尾的女子小声嘀咕道。
这话却不小心传到说书人的耳朵里了,说书人刘铁嘴抑制住内心的不满,问道:
“哦?这位女侠,您有什么高见?”
女子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批评,起初有些惊奇,但过了几秒也就收拾好心情,应道:
“您既然问了,那我就答。不过切记,莫怪本女侠嘴下不留情,毕竟是你要求的。”
看台底下的其他听众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刘铁嘴笑眯眯地说道:
“洗耳恭听。”
“想必大家都知道,唐氏一族独占江南茶业鳌头九十年有余,自从唐家第一代老家主唐七走后,他的子孙们与各地茶馆达成协议,让茶馆只收最为低价的唐氏茶,而卖茶的散户则被成规模的茶庄挤压得一点余地不剩。
“当年的唐氏茶确实乃人间滋味,入口启香,入喉留香,回甘实乃一绝。但那也只是老唐主的时代而已,如今的唐氏茶,压榨自家的茶农,仗着老字号招牌而为非作歹,实乃敛财的丑恶嘴脸。
“这‘一般’二字,是我说得不知轻重了。该说的,应该是‘无耻’二字。”
全场鸦雀无声。
刘铁嘴呆愣了好一会才气急败坏地说道:
“好你个小丫头片子,胆敢信口开河污蔑江南赫赫有名的唐氏茶业!来、来人啊!”
“信口开河?你们这些人做事真不怕遭报应啊。我也算开了眼了,不用你们请,我自己有脚。”
她冷哼一声,不屑地观察着在场人惊恐的神情,径直朝门口的方向走去。
突然,她停住了脚步。
“还有,唐小公子,功课时间跑来茶馆玩,你爹可是会不高兴的哦。”
观众席中的某个人打了个冷颤,继续装做若无其事地喝茶。当人们觉得无趣陆陆续续地离开时,他也混入人群离开了。
·
一行人在唐府门口齐候着他们的小公子回府。
“哎哟喂,我们的少爷,怎么又溜出去了呀,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让我们出去找你呢。”
唐小公子撇了撇嘴,不与众人多费口舌,走向了自己的书房。
“少爷!别急着走呀!老爷要见你呢!”
他不说话,只是朝房里走去,似乎在用这样一种方式顽强对抗着他那不容违逆的父亲。
可惜,这种对抗不仅无济于事的,反而,只会给他带来更多的折磨。
已是子时,他仍在祠堂中跪着。
为了防止他翻墙逃跑,门口还特地安排了几位看守轮班。
愤恨与不甘裹挟着他,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起这些年自己在唐府与父亲那遭受了怎样的屈辱,他也不由得想念起那带给自己生命中唯一几丝温暖与光亮的养母沈娘。
可她,却在半年前离奇离世,没人能告诉他一个活生生的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就连沈娘的最后一面,他也没能见到。
他是唐家当代家主的小儿子,今年十五,但整个渭城谁不知道他是烟花女子与唐家主的私生子。
这生母在生下他后体弱伤寒而死,而他的父亲将尚在襁褓的他带回府中抚养。唐府人也因此视他为灾星,避之不及。
唐家主的侧夫人沈夫人,见他没了母亲,还被下人苛待,实在于心不忍,将他放到房中亲自抚养,多年来视他为己出,教他读书写字,吟诗作画;还与他一起摆弄花草——也正是沈夫人将偌大唐府中的一草一木都照顾得万分妥当。
沈夫人办葬礼那天,他强忍着泪水,若是松懈一刻,泪珠便会瓢泼而下。
葬礼上,没有棺材。他跪在灵堂沈娘的画像前,猛然想起沈夫人在他尚年幼时,曾经温柔地告诉他:
“要是有一天我离开了,那一定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不要来找我,你只管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
当时他没太当回事,直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沈夫人早就知道自己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