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回道:“你管他呢,万一不听道长的话,给咱们招来邪祟怎么办?我看啊,把他关几天,趁早送到表兄弟那个偏僻的村里去好了,让他自生自灭去,谁让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东西……”“可是……”“不能心软了!他白吃白喝地被咱们养了这么多年,本来指着科举入仕,给咱们挣些脸面,结果呢?你看看现在,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二房家那个庶子,我瞧着是块读书的料子……好歹有血亲,没后顾之忧啊……”“唉,也只能如此了……”他被灌了些参汤,复又丢在了房里。这几天以来,没有一个人来看过他,他的养父母见他无用,早断了这些无谓的关心,家中的下人受着叮嘱,不敢来瞧他,昔日里书友酒友更是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撑着最后的力气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家门,边跑边嘶吼。下人们以为他中邪未好,拦都没有拦他,由着他一路到了花神庙当中。自从花神庙闹鬼一事传开之后,香火也少了好多,听说镇人们正在考虑将花神庙迁到更好的地方去,只是没有动手罢了。昭五在花神像前跪下,恶狠狠地叩了几下,声音哽咽沙哑:“花神娘娘,她去哪儿了?”“她是不是会死……”“都怪我,都怪我啊!”他反反复复地叩首,叩得自己昏头转向,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听见一个年轻的男人在说话:“你放心,她没有死。”昭五猛地直起身子来,却看见一个带着斗笠的男子坐在神像的头顶上。那男子身着青衣,长纱飘拂宛如仙人,手中持的不知是箫还是笛,瞧起来潇洒恣意,但他的面貌在昭五记忆中十分模糊,故而几人看不清他的脸。男子见他抬头,从神像之上轻巧地跳了下来:“我把她救出来了,这几日一直都在此等你。男人瞧着年轻,声音却沉稳,昭五无意在乎,只急急道:“真的?”那男人似乎仔细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良久才轻笑道:“自然。”“那……”“我今日来,是想替她问问你,”那男人叹了一句,似乎很可惜地说道,“你们本是人鬼殊途,缘分全凭强求。她想要和你在一起,势必要舍弃自己的一些东西,我来问你一句,是不是无论她舍弃了什么东西,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都不会抛弃她?”“是。”昭五一口答道,连迟疑都没有,“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抛弃她。”“甚好,”那男人飞快地回道,伸手拿起了案上新供的茶水,为他倒了一杯茶,“你在此等待,待这茶凉,她就会来见你了。”花神像旁有一个高大的烛台,点了不知几百只蜡烛,昭五捧着茶,呆呆地坐在蒲团上瞧那些烛火。手心的茶一分一分地凉了下去,就在他快要绝望,以为那男人是骗自己之时,花神庙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昭五心念一动,手一抖,茶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来者似乎是花朝,又似乎不是,粉紫色的衣裙外罩了件巨大的外罩,兜头盖脸地将她裹了起来。“小五……”她开口唤道,嗓音沙哑沧桑,似乎老了二十岁。昭五从蒲团上爬了起来,十分高兴地朝她奔了过来,刚要开口唤她的名字,却见她突然摘下了兜帽。青丝一夜华发。那曾经油亮乌黑、属于少女的长发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干枯雪白的头发,含情的双目、娇俏的红唇、白玉一般的皮肤……变为不堪岁月折磨后的干枯、惨白、褶皱。一个拥有世间最美眸子的少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你……”昭五惊异得说不出话,连着退了好几步,“你……”“我同人做了个交易,”那老妇人冲他一笑,皱纹堆积在嘴角,“人鬼殊途,我想和你在一起,就要把自己变成人,可是便成人,我就要付出我的青春做代价……”她往前走了一步,惨笑道:“小五,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你不高兴么?”“你……”喉咙中涌上一片血腥气,昭五几乎头昏眼花,似有利爪挠心。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要付出自己那么宝贵的东西?即使我们中间隔了九重山巅之远,也该由我……由我向你走去啊,该由我付出代价,该由我承受后果,不需你……不需你如此,伤害自己。刚要说话,前几日积在胸腔里的血便不管不顾地涌了上来,昭五眼前一黑,脚一软便昏了过去。意识一片模糊,只有心底一个声音在叫嚣——不该,不该,不该!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却没有了花朝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