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人回来的消息,婉萍终于松下口气,她坐在姜培生的办公室里等着丈夫。姜培生的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面是一间小的会客厅,再打开一道门才是他的私人办公区,里面的地方不算太大,摆设也很简单,书架、书桌、沙发和几盆绿植。
婉萍一个人在办公区里等姜培生回来,她翻了翻书架上的报纸,坐到了办公桌前,看姜培生摆在桌上的几个相框,一张他与婉萍的结婚照,一张婉萍在重庆时穿羊毛裙拍的半身像,一张芷江机场受降时他在飞机前的照片,一张他母亲珍绣的近照,还有一张五个人的合影。合影的地方有很多茂密的树丛,婉萍猜应该是在江西或者是湖南的山里,最中间的人是王司令,姜培生站在他的左手边,在姜培生的身后是冯明远,王司令右手边的两个人婉萍并不认识,不过看衣服也猜得出来,应该同是王司令的部下。
除了桌上的相框,办公桌的玻璃下姜培生也压了不少照片,看得出来应该是当时战地记者抓拍的,不止是有姜培生,也有许多婉萍之前从未见过的人,有几个人围着地图在说话的,有光膀子的士兵在擦枪,也有满脸泥水的蹲在壕沟里,甚至还有一张大半个视角都是几根木头撑起来的简易帐篷。
姜培生收了这么多照片都是在战场上的,婉萍想到他在天津一年半的时间了,居然没想过拍一张照片。
婉萍仔细看着桌上的照片,努力想象当时他们的情形,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婉萍猜着可能是姜培生回来了,她想上前开门,却听到外面“砰”一声大办公室的门被摔上。
套间外的小会议厅里婉萍听到了姜培生的声音。
“山东的战事想必大家都已经知晓,这件事情总裁总长和国防部的诸位都非常不满。训话很难听,我就不给诸位复述了。此战虽然没发生在天津界,但诸位一定要以此为教训,国防部特别强调各战区往后要加强协作,决不可再出现此类情况。”姜培生声音不高,但听得人格外有压力,婉萍隔了一道门还是不由得紧张。
“山东一战虽损失惨重,但张师长杀身成仁,忠义之致,实乃我军楷模。对于张师长的壮烈殉国,我们当敬以最沉痛的哀悼之情。”姜培生顿了几秒后说:“南京方面已经在起草相关文件,到时候将发予诸位,各部门传下去好好学习,我辈当以张师长为榜样,弘扬黄埔精神。”
婉萍听到外面整齐划一的一声“是”,姜培生说:“散会吧。”
众人从会议间退出,姜培生扭开套间的门,他将门刚一推开,又“哐啷”一声把门摔上,大喝一声:“冯明远!”
“姜司令……”婉萍听到冯明远跑了进来。
他不知道姜培生怎么会忽然发了脾气,一时愣在原地也不敢动,只听见门外的人怒斥:“怎么回事?我的办公室里怎么会有其他人?”
“司令……”冯明远刚要解释,姜培生又把门用力推开,门“咣”地一声砸在墙上,震得门都在嗡嗡响。婉萍看向姜培生,他脸色铁青、嘴角向下,眼神凶厉得着实吓人一跳。
两人目光对在一处后,姜培生脸色僵了几秒,接着很快缓下来,他抿着嘴唇侧头看向冯明远说:“我这里有很多机密文件,下次哪怕是夫人来了,也不能让她自己进来。否则一旦出现泄密,我讲不清楚。”
“好的,”冯明远点头答应着,从屋里退了出去。姜培生把门重新关上,上前拉住婉萍的手:“没想到是你,被吓到了吧?”
婉萍摇摇头,问:“那边怎么样?南京有为难你吗?”
“我下午要给那孙子写个悼词,其他的晚上回家跟你说吧,在这里不方便,”姜培生揽着婉萍的肩膀,把人送到警卫司令部门外,老胡的车已经在门外等着。
婉萍在家里一直等着姜培生回来,晚上七点多他回到家里,没吃饭就直接上了楼。婉萍推开卧房的门,见人已经躺在床上。
“怎么了?”婉萍坐在床边晃晃姜培生的胳膊,问他。
“这事本来与我没太大关系,现在李的参谋长把事情一交代,把我划拉到他们那伙里面了。”姜培生说着,长叹口气:“蒋总裁的话说得太重,太难听了。我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南京这三天简直像从我身上扒了层皮下来,这事一闹只怕是后面的日子不好过了。”
“我现在能做的只有谨言慎行,千万别再让人再抓住其他的小辫子,否则只怕肉没吃下去就被打掉满嘴牙,”姜培生说完,闷了几分钟,又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婉萍,山东的事情我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憋屈。我真心认为不能完全怪李长官,难道张某人不听指挥冒进就没错吗?这事要是换了别人做,未必会有今天这么大的影响,无非就是老头子需要立一个榜样出来,才恨不得把他当战神下凡给我们供着。”
“讲老实话,我不觉得张某人有什么通天的本事,之前在江西和湖南打小鬼子,总指挥要说也是王司令,哪里轮得到他张某人。说他张某人敢打硬仗,难道我们都是些站不起来的虾爬子吗?上高也好,雪峰山也好,哪一场是他一个人打的?不都是大家通力配合,所有人都在拼命,凭什么就单个他成了英雄名将?再说张某人真像是老头子夸奖得那般神武,他整编美械师怎么会在山东小山包里叫人全吃掉?就这个战术水平有多少值得吹嘘的。”姜培生一说起张某人真是牢骚满腹,他越讲越觉得憋屈,话也是格外多:“我们的军队不擅长打运动战,莱芜战役就已经吃过亏。李长官也是因为这,当时才选择后撤四十里集中兵力、齐头并进。这虽然是个笨办法,但的确能避免被人分段包围吃掉。张某人连这点都看不明白,非想要去打个什么中心开花。他哪来那么大的信心?他指挥着最精锐的整编美械师,跑得那么快,怎么就能确保两翼掩护的部队能追得上。再说了人家要是屯重兵打援,这不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张某人就是个脑子一根筋打呆仗的蠢货,上面的总指挥精明他看起来就能干,换一个饭桶总长,那就真是千里送人头的料。”
“什么玩意儿!”姜培生气愤地拳头砸了床垫。他这厢骂完了张某人,转头越想国防部的人也是越气愤,说:“上头都是些什么人,总长就是个粥桶,糊涂蛋,所有的命令为老头子是从!老头子骂我才不胜任,顶多是个中校营长的水平。我看他说不定连个营长都做不好!从抗日到现在,他指挥哪一战哪一战就大败,就这水平还好意思骂别人?真要是给他一个营,当年在紫金山跟日本打阻击,未必就能比我打得高明。他现在做了总裁,有人说过他是才不胜任的话吗?”
姜培生越说越生气,婉萍听着他骂人,简直是心惊肉跳,拉着姜培生的胳膊晃了晃:“好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