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贺今行谢过他,再无话可说,遂告辞。
嬴淳懿送他到门上,回转时背对着灯笼,无声叹息。
终究不是无话不谈,无需遮掩,毫无秘密的时候了。
就像天上的月,圆满过一时,终将走向残缺。
贺今行沐着月华回到到官舍,精神与身体都有些疲累,却仍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他干脆披衣而起,坐到窗台下,慢吞吞磨了墨写信。
翌日休沐,他照常晨起,去驿站投了信,而后去吏部。
崔相爷却不在衙门,说是去政事堂了,他便又转道进皇城。
殊不知,崔连壁正在抱朴殿中,躬身请求:“陛下,臣愚钝,实在看不透您的布置。还请您稍稍指点微臣一两句,免得微臣不慎坏了您的计划。”
明德帝今晨难得没有打坐,倚在榻上,说:“你倒是灵敏,然而时候未到,到了你自会知晓。”
崔连壁不解:“可顾元铮不是已经走了么?顾家幼子仍然留在忠义侯府上,还有什么未妥当么?”
明德帝不耐道:“几个小的算什么?”
言下之意,目的在是老的?
崔连壁一怔,想起顾元铮求上门说的那些话,又想起顾穰生那家伙的性子。权衡片刻,撩衣跪地,进道:“陛下,恕臣直言。您贵为天子,以千金之躯为由作筏,已是不妥。君绵病重,他儿子拒不探亲,就算不是您强令,只怕顾家人也会认为是您的缘故,从而生出怨愤。剑南偏远,若是将帅离心,天长日久,恐滋生动乱。”
明德帝一拍手边瓷枕,喝道:“你以为朕是在装病?”
“臣绝无此意。”崔连壁即刻叩首请罪。
明德帝还想斥骂,张口却剧烈地咳嗽起来,不得不握拳撑住心口。
“陛下!”顺喜赶忙搀住他,另一手拿着帕子去接。殿里只有他一个人侍候,陛下未开口,他心里焦急又不敢叫人进来,顷刻便出了一头汗。
崔连壁也有两日不曾觐见,此时仰视皇帝揪着前襟直喘粗气的状态,不似作假。
难道龙体是真的抱恙?他心里顿时乱了乱。
顺喜扶着皇帝靠上引枕,安置好又奉了茶,赶忙出去拿药丸、吩咐小内侍请太医。
一时间,殿内只有君臣二人,明德帝仰头闭眼,自胸腔里闷哼一声,“朕怕他恨么?朕就怕他恨得不够。”
崔连壁刚刚才低下避嫌的头颅又猛地抬起,不敢置信。
如陛下所言,这岂不是要逼着人……
明德帝没有看他,煞白的嘴唇仍在开合:“四方边帅,贺易津死了,西北军元气大伤;振宣军刚刚成制,根基不稳;晋阳是朕的胞妹,来日无论如何都有她的尊荣。唯有他顾穰生,这些年稳坐壁上观,不仅敢截锦州的税做军饷,出兵襄助南越也是实打实地得了好处,还有个好儿子在西北立下军功威信,打好了底子。”
“朕不敲打他,逼他,岂知他不会来逼朕的江山?他若是敢反,那就师出有名地灭了他。他若是当真一心为国为民,那自然有后人来与他顾氏重修旧好。”
崔连壁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听罢最后一句,再观皇帝面容神态,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陛下您……”
明德帝睁开眼,垂视道:“崔卿啊,朕是一片苦心,你明白否?”
崔连壁胸中忽起酸涩之意,以大袖掩面,再次向他的陛下叩首。
他退出抱朴殿,下了几步台阶,倏地眯起眼望向天上。
云层重重,太阳若隐若现。
贺今行在政事堂等了一炷香,见到崔相爷一副神思不属地模样走回来,他上前见礼,差点把对方吓一跳。
他关切道:“相爷这是怎么了,昨晚没休息好么?”
“……哦,是有一点儿。”崔连壁擦了擦汗,一边进正厅,一边问他为何事而来。
贺今行不多问,向他说起想要另辟专用直房的事。
这等小事啊,崔连壁直接道:“政事堂里还有一间空房,不如就在这儿吧。用具都是现成的,防护也严密些,若是地方不够,还可以把后罩堆杂物的那几间房清出来。”
他没有用主簿做心腹的习惯,兵部那几个懒蛋又都推脱不想来,所以他隔壁的直房一直没安排人入驻。
贺今行自是不会推拒,只要是户部官能来的地方就行。
事情说定,崔连壁坐下来便写了张条子,让他去领腰牌和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