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今行看着快走的背影失笑,旋即升起些许怅然。
其实在顾家的事上,他想做的都没做成,就像个看客。或者说,自从踏入官途,就再不能像以往白身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很快午休结束,他又带着人片刻不停地去户部。
每日这么来回跑着实有些麻烦,但六部普通官员不得随意进出皇城,只能他们去就对方。
一路上太阳依旧炽热,然而已是六月末,立秋将至。神州大地由南到北,就要进入秋收时节,两税将征。
朝廷必须尽快拿出改税的初案,颁往江南路。否则错过秋征,就得等到明年。
这一场议事将近亥时才结束,陆尚书派人去叫了外送的冷淘,请大家一块儿吃宵夜。
下属们都在庭院里,贺今行和陆潜辛单独在廊上,闷头吃完,借机说起自己想在应天门附近辟两三间直房,作为开捐改税事项专用,“大人要是同意,下官明日就向崔相爷上书。”
“行,等那边辟出来,我让小谢他们直接搬过去。”陆潜辛答应得很干脆,叫谢灵意过来说了此事,后者也不反对。
贺今行便向他们道谢。
陆潜辛抬手止住他,继续说:“在哪儿办公不打紧,紧要的是怎么办,能不能办得顺利。历来革新要想成功,就没有不出人命的。朝野现在看着一派平和,一旦颁布新制,势必立刻就要掀起腥风血雨。”
话顿,语调变得隽永:“小贺大人,你我都得做好准备啊。”
贺今行道:“多谢陆大人提醒,下官会小心提防。”
陆潜辛笑笑:“譬如今日政事堂议事,我只是建议将松江路作为第二个试点,那王氏叔侄便大不高兴。真到了在松江路推行新制的那一天,怕是要使尽手段、暗中阻挠。”
“既然早晚要对上,依老夫之见,先下手为强啊。”
贺今行沉默一刻,“话虽如此,但王大人眼下并未做什么。”
陆潜辛瞬间理解这个“王大人”指的是谁,自然而然道:“王氏子弟最是薄情寡义,利字当先。他必然有所谋划,只是尚未露出狐狸尾巴而已。”
贺今行摇头:“要推新制,必有旧人利益受损,不满的又何止王氏一家。下官尚不知何人会做何反应,总不能全都罗织罪名,行莫须有之事。”
陆潜辛道:“小贺大人,你是在装傻呢,还是真不明白杀鸡儆猴的道理?”
贺今行:“做官是为了造福百姓、稳固社稷,若是将大部分精力放到与同僚争斗之上,岂不耽误正事?实在不值得。”
“真是油盐不进呐。”陆潜辛叹道,“罢了,我且等着就是。”
除非王氏父子转性从良,否则早晚要与眼前青年撕破脸。
贺今行未尝不明白对方说的有道理,只是中秋的时限在前,他不想浪费时间,更不会因此迟疑、畏惧。
“只要有陛下的支持,任什么阴谋诡计,左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陆潜辛嘲讽道:“你倒是个明白人,知道在朝为官,依靠谁都不如依靠陛下来得安稳有底气。”
然而皇帝生性凉薄,狡兔死走狗烹,有用则拉拢,无用则抛弃,能靠到几时?
做这位的刀,才是真正的与虎谋皮。
贺今行听得出话里的辛辣,没法回答,借口去放碗而避开。
吃过宵夜,大家互相告辞归家。他和谢灵意前后脚走出大门,转向右边大街,再转过街角。
谢灵意忽然停下来,回头问他:“你也去公主府?”
贺今行坦然点头。
谢灵意又问:“为了改税,还是为了顾莲子?”
“为了顾……”贺今行敏锐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谢灵意偏头示意,等他两步走上来与自己同行,才轻声道:“昨夜暴雨,我借宿在公主府,顾元铮夜半上门来,说她讨到了陛下的恩典,要带顾莲子走。”
贺今行的心当即悬起:“那又为何没走?”
“原来你知道他没走啊。”谢灵意打量他一眼,顿了顿,选择将昨日的事细细道来。
他在衙门熬到很晚,本想再在直房睡一宿,但衣裳需要换洗,就前往公主府借地方一用。恰巧忠义侯也没睡,还熏了提神的冷香,他二人便说起朝事。
顾元铮来的时候,大雨将歇。琉璃瓦尚淌着水,打得芭蕉叶颤颤。
谢灵意在忠义侯之后前去,看到她伫立在檐下,脸上也像蒙着一层水雾,在昏黄烛光下显得十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