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被他打怕了?白头名将,何须在意!”那日阿年轻而骁勇,是太子殿下的忠实拥趸。
他遵照太子命令令学习宣人的历史与文化,但越是了解,越是对其不屑一顾。宣朝当今在位的皇帝昏庸,连个亲生的继承人都没有,如何能比得过太子英武?
未来二十年,天下必定属于西凉与怒月太子。
西凉骑兵就如一股沙尘暴卷远。
“放虎归山呐。”仙慈关的城墙上,王义先用折扇指着天边那一团渐小的黑影,叹道:“婆罗山传回的消息说,西凉王老迈不问朝事,现在西凉朝廷由他的儿子铸邪怒月说了算。这那日阿就是铸邪怒月的部下,潜入关内,肯定所图不小。”
对于那日阿起初自曝的身份,他心里衡量出可以接受的与西凉交换的价位是三百头大肥羊。于是他开口要了三千头。再经过一个多月的博弈,最后压到了八百头。
翻了一番不止啊。
但他们并不因此感到高兴。因为越贵的东西,往往越不简单。
“就该宰了他。”依王义先的脾气,把那日阿放下去等人来救之后,几轮箭雨就能收割掉,还买一送一。
“别说气话。”贺易津收回视线,心态倒是一如既往地平和:“你杀了他,拿什么给朝廷交代。”
仙慈关抓到奸细之后,将这件事上报给朝廷,政事堂回复的批文是“以和为贵,以朝廷利益为重”。
也就是说,此事虽然细节由他们把握,但人必须得交还给西凉。换来的四万两白银,也都得送回宣京。
王义先噎了一下,他是真忍不下这口气,伸出三根指头,“今年互市的税又少了三成,加上这四万两也不够去年的税利。本想一起缴,现在我是哪笔都不想往回送了。”
仙慈关互市,西凉与大宣两边的商人所做的每一笔交易,西北军都会抽一成税。但近三年以来,这笔税连年减少,前两年还被户部的对接官员含沙射影,暗示他们私吞。王义先亲自去清吏司发了顿火,扬言要砍人,才把那狗屁郎中给镇住。
“这几年的气候都不大好,一年比一年恶劣,夏季干旱成灾,冬季大雪成灾,买卖自然也受影响。”贺易津有些发愁:“天灾多了,不管哪里的百姓日子都不好过。”
一旦百姓的日子彻底过不下去,兵乱就要来了。
为将者最怕大灾之年,他是真的愁啊,想来想去,对军师说:“那就先把钱留着吧。”
夜幕降临,王义先的眼睛却亮起来,“好啊,你想通了?怎么忽然想通的?”
“那个西凉的年轻人说他不是从仙慈关进来的,那就是从其他关口。我看西凉人是贼心不死,又想来犯。仙慈关我有信心,不急着加防,但沿线其他大小关口都要重新布防,不然我总觉得不安稳。”贺易津长叹。
论计谋,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玩儿不过那些城府深沉的,最怕别人说十分话,里面九分真再掺一分让人匪夷所思的假。但日子要过,事情要做,仗也要打,为防万一,他一直习惯把事做全。不论对方出真招假招,他都有法子去应付。
“我手头没有余钱,必须想办法弄钱才行。”他坦然道:“你先拖着别给清吏司,我写折子上书给陛下,请他允准。”
“……”王义先还以为他终于愿意学南北那两位,怀着好心情听了他这一番话,结果只是权宜之计,最后还得要皇帝允许,过明路。
贺易津说完了,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王义先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打开折扇呼呼地扇风,反问:“你觉得皇帝能准吗?就算你说动皇帝,政令能出政事堂吗?你这问和不问有什么区别?直接缴上去还免了你一番笔墨!”
“天下三十三州卫,南北两边军,再加禁军六部,哪个半点没贪过?两袖清风有什么用?喝风就能饱不成?”他真是要气昏头了,扇子一收,拍到城墙上重重道:“要是没钱,那关防就烂着吧!”
“管他娘的山河社稷,谁爱守谁守!”
贺易津把扇子拿过来给军师扇风,沉默半晌,才说:“你别急,若是陛下不准,那就再依你的办。”
王义先不想和他说话,就死死地盯着他。
“秦甘路民生凋敝,官府想办实事尚得朝廷挪富庶路的赋税贴补,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再掠夺他们的血汗。”他叹了口气:“但这笔钱,挪起来不会那么难受。”
“这还差不多。”王义先也没想搜刮什么民脂民膏,那是畜牲做的事,否则他何必来西北?
繁星爬上天空,贺易津仰头望天。
仙慈关一面是高山,一面是广漠,夜里只要不下雨,永远都能看见漫天的星辰。
王义先拿他没办法,也不想改变他。琢磨怎么把那笔钱黑掉的时候,亲卫过来,呈上了两个信封。
第一封是一叠银票和汇报文书,他一点数便知是卖给顾穰生的那批马,一边看汇报一边说:“比预计的日期晚回来了三日,估计路上遇到了些麻烦。等会儿我下去看看,你要不要一起?”
贺易津脑子放空中,闻言茫然道:“我见他们干什么?”
“你就不想你亲侄子?”王义先“啊呀”一声,扬了扬文书:“苍州马匪成一股了,匪首能驱狼,你侄子鏖战狼群,差点伤成傻子,也不去?”
“能回来就说明没事。”贺易津笑了笑:“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起于卒伍。不经历许多生死一线的险地,哪能成材?”
他说着敛了笑,沉思道:“倒是苍州的马匪,散兵游勇就罢了,抱团必定不是偶然,得提醒一下苍州卫。还有大遂滩的马场,绝对不能被响马骚扰。”
“行,我给朱指挥使去封信。大遂滩有水有粮,还有一千人马,杨语咸也在那里,全苍州的马匪都去了,也不至于应付不了。”王义先揣好银票,拆第二个信封,里面只有几张信纸。
他看了几行字,却脸色大变,飞快地扫完所有内容,“我说那日阿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眼线都收买到衷州去了,真是好大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