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晌午,刘备下令,放弃水路,全军避暑,迁营入山。全军上下顿时爆发出一阵欢畅的声音。终于能从这炙热地狱麻溜地离开,去有荫庇处的地方乘乘凉了!至于蜀汉帝缘何这个时候才做出决定,底下的人没有心思多想,而麋照却隐约察其深意:兵线已经绵延了数百里,各营兵力成串分散,再分兵无疑削弱了各处的守备,他们手中这五万精兵是一股长绳,进退都得往一处使,才能坚韧不摧。哪怕只是一天、半夜,只要露出一丝破绽,都可能成为对方各个击破的节点。更说不定,李隐舟早和吴军有计策在先,在山林中藏有伏兵,刻意引他们一波波入陷阱。要知陆伯言就凭一手漂亮的伏击战拦截关公,有什么阴险诡异的事他做不出来呢?是以,哪怕只是为了戒备这李先生与陆都督的坏心,全军也得一齐行动。这时候开口入山降暑、重整军心,无异于给出止渴之泉,将跌至低谷的士气,瞬间涨上一大截。对敌对内,都不失妙计!蜀军迅速整齐,调行船回巫峡,转水师为陆军,沿岸营地直接往山侧推进十里,驻扎在了山林荫庇的半山腰。是夜。李隐舟所在的一营最后落入山间,忙活了一晚上的士兵吹熄了火炬,小心地拿山涧的泉水扑得透透的,只隔十丈劈一片光秃秃的空地,点一扎照亮用的木柴。经过整日的整休迁移,整个军营酣眠一般,安静极了,只有影绰的火光映出山林丛影,也勾勒出一重又一重军帐起伏的顶角。僵持半年,士兵又怎能不累?这难得凉爽的一夜,像梦一般清净缱绻。李隐舟吹熄火折,帐中便陷入寂黑之中,也就是这一刹那,一道轻轻的脚步落在背后,悄然逼近。果真有人暗中窥视!哗——随着李隐舟手腕轻轻一抖,火折上带一点红星的余烬滴进灯油中,瞬间燎起寸许火光,也将那诡异的步伐照得一清二楚。墙壁上显出一道蹑手蹑足的影子。被当场抓包,连人带影子一时有些尴尬地僵在了原地。李隐舟蹙眉转过身去,刚想质问谁人如此大胆,压低的眉头有些讶异地,挑起一个玩味的弧度:“十……几?”那人照在光下,一张脸清清楚楚,十分委屈地撇着嘴:“十五。”还真是他。李隐舟用手罩住了灯,问他:“你来做什么?”光线黯下,年轻的小兵轮廓更显稚嫩,左右顾盼一眼,低道:“先生快走吧。”为什么走,怎么走,去哪儿?十五都未明说。但言外之意已十分明显。恐怕刘备已做好了最后一击的准备,不再准备继续僵持,要在重整军心后再度发起攻势。一旦夷陵城破,他观战的坐席就会成为行刑的法场,这条威胁多于价值的性命将陪葬吴军。杀人灭口,确乎是刘备的手腕。但这些一面之缘的士兵,又是可信之人么?见他搭着眼帘不言不语,十五顾不得其他,焦急道:“我们蜀人最讲义气,说了要报恩就不会食言!住附近的军帐的都是我的乡亲,我们已勘察过了,顺山东去有条小径,你沿着它一直往东走就行了,快!”说着,不由分说地便要拉他出门。啪一声。案上的油灯被笼着的长袖拂过,瓦片碎了一地。灯油滴答淌下一线。那落下的火光沿着灯油迅速窜上案脚,旺盛地朝帐顶伸出火舌,顷刻便将整个军帐照亮。笼罩在一片昏沉睡意中的夜色,隐见明火一闪。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将酣梦惊醒。“起火了!!”焰光映上十五有些无措的脸颊,湿润的眼眸明暗烁动,少年忍耐着没有慌乱,强行镇定道:“先生快趁乱逃走,一切由我担着,反正……”“嘘。”李隐舟竖起一指,压住他颤抖的嘴唇,转眼看向窗外。被惊醒的士兵蚂蚁一般跑出营帐,却并没有立刻朝这异常明亮的一角聚来,反是慌乱地报走着什么。墨蓝的夜空沉着阴云,一抹弯月悬在林梢,淡淡的清辉雾一般洒在山上,凝作冷霜,驱走暑气。这深林中夜,竟有些说不出的凉寒。一抹黑鸦嘎地掠过明月。天地仿佛暗了那么一个瞬间。就在同一刻,无数火光急电般破开寒雾,在这冷沉的夜中中划出一道道赤色的光痕!刚搭好的营帐木靶一般,纷纷燃上火焰,整个相连入山的蜀军,瞬间被吞入一片无垠火海。火光乍起,灼浪袭面,静静栖伏的万物,在这一刻同时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