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寅则没有任何表情,继续翻动案卷,说道:“你和柳惔吩咐织锦场加紧赶制锦袍、绛袄,又给这批货办了货牒,信凭文书是你出具的。”王扬理所当然道:“是啊,既然把货送给他了,自然要给人家出证明啊,这又不是黑货。”“货牒上写的是发往雍州襄阳。”“对,听说襄阳那儿行情不错。”刘寅语气渐转严厉:“那为什么公验上的行经地要拐到汶阳去?这不是绕路吗?”选自谭其骧《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四册南齐地图,图是我用手机照的,三个箭头也是我加的,但(字数限转正文) (但系统图片大小有限制,所以我压缩了大小又增强了画质,但雍州襄阳那部分还是不太清楚)当时的货牒是证明货物合法的凭证,只写终点就可以。但公验则需将具体行经路线写明。此时刘寅指出路线不对,王扬却毫不慌张,慢悠悠道:“汶阳风景好呀,绕绕路也没什么关系。”“那过所呢?柳惔给柳府的人和你雇的车队一共五十人办了过所,为什么只到汶阳郡,不到雍州?”“计划赶不上变化嘛,万一到汶阳郡之后再有什么安排呢?”刘寅看着王扬,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你说的安排,是指把货运给南蛮吧!”王扬惊讶道:“刘长史,这烤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刘寅冷笑一声,仿佛不屑与王扬争论,转而问负责记录的两个文吏道:“都记下来了吗?”“回大人,记得清清楚楚。”刘寅再问王扬:“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王扬想了想:“我有点饿了,你们这儿供饭嘛?”刘寅微微笑道:“你马上就会不记得饿了。”王扬笑道:“不会,我这人记性还挺好的。”刘寅面容一肃,严声道:“案犯辞尽,解辞不合情状,理有可疑,拷讯治之!”四个凶神恶煞的狱吏上前,或支木板,或拉链锁,动作麻利熟练,链锁刑具相互碰撞,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年轻法吏喝道:“刑前例问:案犯可要招供?”王扬笑笑不说话。法吏大怒:“你”刘寅道:“王扬,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王扬白了刘寅一眼:“我又不是不通齐律,你搞这套有啥意思?‘若证验已明,解辞不合情状,理有可疑,则拷讯治之。’我是士族,你又没证验,你凭啥考掠我?凭嘴啊!”众吏互相对视一眼,均觉此人不易对付。刘寅双眼微眯:“你以为我会只把希望寄托在你的口供上吗?”王扬反问道:“那你还能怎么办呢?”事实上,在王扬下狱的同时,南郡郡兵大规模出动,声势浩大。郡府以烟为信,城中几处同时动手。城内七家织锦场一齐被封!王扬派去运送锦袍、绛袄的车队在城口处被截,货物收缴封存!二十八名运输丁壮,连同押运货物的柳家二十二名扈从全部被扣!柳府、王宅被围!王家没人,柳惔被捕!刘寅掐算着时间,微笑道:“你不是要证验吗?稍等,证验马上就到。”王扬来了精神,目光闪闪:“那我真是太期待了!”众吏均觉骇怪,下了刘长史的狱,竟还猖狂到这个份上,当真少见。两人正对视中,一吏快步进门,在刘寅耳边说着什么。刘寅脸色一变,看向王扬,眼中惊疑不定:“你提前知道我会扣你的货?”王扬讶异道:“你扣了我的货?”刘寅脸色阴沉如墨:“押货的人为什么不带公验和过所?”众吏闻此都变了脸色,之前之所以笃定王扬要完了就是因为此案证据完整,所以多处布置,同时发动,大有收网定案之势。前期工作准备已足,疑状已现,等这些押送货物的人身上的公验和过所被查出来,那就是证验相覆!(不是符,覆是中古律案中常用词,这里是指重验之后相合的意思)就可以对王扬用刑!甚至可以对柳惔用刑!到时还怕他们不招?可现在这些押送货物的人连公验和过所都没带,那怎么证明他们要贩货至蛮?布置了这么久,阵势搞得这样大,还抓了这么多人,岂不都成笑话了?成笑话还在其次,最关键是如何收场?琅琊王氏、河东柳氏都下了狱,一个非刺史府不听传,一个是国公嫡子,六品清官(清贵官),郡府把典签令状都搬出来了,越过巴东王,以雷霆之势出手,结果什么都没抓到?事情要坏呀最紧张的莫过于年轻法吏了,他是长史一手提拔上来的。所以不管敌人是谁,只要能讨好长史,他都敢去咬。因为他知道,只要长史在,自己就在;长史升,他也跟着升。可如果此案真的翻转,只怕长史也难全身而退。自己是长史死党,又岂能独善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他脱口道:“你们把公验和过所藏起来,准备兵分两路,等出了城之后再找机会汇合,是不是?!”王扬像看白痴一样看向他:“你还有脸跟着办案,不讲证据讲故事?”法吏心情慌乱,被王扬羞辱之后,竟连生气也忘了。刘寅脸色阴云密布,再次问道:“为什么不带公验和过所?”王扬脸上露出一抹不解的神色:“又不出江陵,带那些东西干嘛?”刘寅身子前倾,手肘压在公案上:“那你要送到哪?”王扬眨眨眼睛:“临江货栈啊。”“不可能!”刘寅声音沉顿。“怎么不可能?我在临江货栈有仓库,送库里存起来,有什么不行?”刘寅眼神如刀般锋利:“送临江货栈为什么带那么多干粮和水?”王扬眼神无辜:“带干粮和水犯法吗?”刘寅一窒,再开口时声音高了几分:“送货栈为什么要办公验和过所?!”王扬眼神更加无辜,宛如一汪纯净的泉水:“办公验和过所但不用,犯法吗?”刘寅豁然站起,脸上煞气隐现,坐着的四个法吏的两个文吏赶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墙边站着狱吏们从未见长史如此失态,连大气都不喘。刘寅死死盯着王扬:“你是不是以为,这样我就没辙了?”王扬歪了歪头,挑衅问道:“你有辙吗?”刘寅目光阴冷:“记得我和你说过,法是可以变通的吧。”王扬指着刘寅,做恍然状道:“你不会要”刘寅走到王扬面前,弯腰凑近王扬的脸:“要么你现在供认,要么我现在离开,只留一个人问你。你知道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吗?”王扬一脸好奇:“会发生什么?”刘寅直起身,走到刑具前,手指拂过各式刑具,口中道:“刑分两种,一种是公刑,一种私刑。公刑如果你骨头硬的话,或许能挺住,但私刑的话”刘寅转向王扬,缓缓吐字:“我能在保证你不死的情况下玩,死,你。”众吏皆默不作声,年轻法吏则大为振奋。王扬看着刘寅,叹气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你表白自己如何为法牺牲、又扯什么大局的鬼话,但我根本不信的原因了吧。因为你压根也不做个人啊,那怎么可能寄希望你办人事儿呢?”刘寅之前那番大义凛然的自我表白,若换了不谙人心的人,说不定真会被他蒙住,认为此人为了执法求正义,不得不牺牲底线。但王扬一听便知道他在扯淡,历史研究中有一种文献叫作“口述史”,即是由历史人物自己说出自己的历史,但绝大多数人都会在叙述中美化自己的行为,即便是卢梭的《忏悔录》也是如此。所以看人心最好的办法就是——忽略对方言辞上的花招而直接看本质。那刘寅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呢?一个人不计一切、滥杀无辜向上爬。现在这人声称自己所做的坏事都是为了更好地维护法纪,那你猜他到底是为了法纪还是为了他自己?一个连底线都没了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公理目标而奋斗?那只是他的遮羞布,是他骗别人,甚至于骗自己的催眠曲。或许他最开始的确怀有很崇高的理想,但越崇高的东西越经不得践踏。就像一套纯白色的衣服穿在身上一尘不染,那行动自然会谨慎,避免衣服被弄脏,怎么也不会坐在地上。可一旦被污水溅到,保护衣服之心,便不再像之前那么强烈了。随着污迹越来越多,那即便在地上打个滚也无所谓。所以说,保持原则需要长时间的坚守,但通往堕落,往往只要一瞬间。这也是王扬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刘寅自我标榜的真正原因。刘寅听到王扬讥讽的话,嘴角泛起一抹刺眼的笑:“那我就让你知道,不是人的事儿,是怎么办的。”“不是人的事儿你和猪啊狗啊的探讨,我没兴趣,不过我可以教你怎么做人。”刘寅随手拿起一把铁钳,四个法吏中,中年法吏神色不动,青年法吏露出笑容,另外两个法吏见此,则欲言又止。“你这张嘴实在太讨厌了,我先让你说不出话来。”刘寅拎着铁钳,向王扬走去。王扬轻声道:“点将。”“你说什么?”刘寅没听清。哐——门开了。一道冷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刘长史这是要做什么?”:()关于南朝贵公子是我冒充的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