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憕当然不只是因为这一个原因,另外还考虑到巴东王任性妄为,行事随意,兄长这封信递上去,说不定就石沉大海。再瞧论学那天王爷的模样,似乎对王扬颇为赏识,并且还要依仗王扬打压粮价,若到时有意偏袒,那怎么办?还有王扬虽然是假冒的,但刘昭、宗睿都是真正的士大夫,士大夫帮人伪注户籍,此事可大可小,放在检籍之前,兴许都算不上什么事。现在户籍法令虽然严苛,但此二人只是帮忙挂籍,还不能算作纯粹的伪造,若是有心枉纵,就此轻轻揭过,也没人能挑出毛病来。最好的就是当众掀出来,让王爷不得不处理,就是想偏袒也偏袒不得。柳憕和刘昭、宗睿没有仇怨,但他想帮兄长拿到官学祭酒之位,所以正好借此事扳倒刘昭,不过他知道兄长性情,故而并没有把这番心思挑明,而是换了一番说辞:“还是再等一日,等到粮船到荆州的那天,到时王府大宴,运粮事毕。我们当众揭穿王扬。一来可以当着王爷和众士大夫的面,直陈其事,辨明是非。二来也表明我河东柳氏是堂堂正正与之对质,而非背后谋算,暗箭中人。”柳惔隐约猜到弟弟的用意并不单纯。不过此事事关重大,要是写信来说确实不太妥当,再者以巴东王的性子,说不定都懒得看那么多字其实无论怎样,只要王扬冒姓士族的事一坐定,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可惜此人天纵之才如果有可能,到时还是想想办法,尽量保他一命吧。王扬此时尚不知危机已悄然降临,他正为明晚和焦正的见面做准备。谢宅园子里,韶光明媚,薰风香暖,几缕柳丝趁飞蝶。谢星涵于花树之下铺碧蓝锦裀,去鞋,只着白绫袜坐于裀上,朱粉未施,肌肤似雪,背后靠白玉凭几,手执书卷,身旁摆一小案,上陈茶具瓜果。饮茶读书,赏花听鸟,恬静陶然。近处花丛中,侍女小凝正提着篮子,收集芍药花瓣。“小凝姐——”一个丫鬟走来。“嘘!”小凝知道娘子此时喜静,不愿被打扰,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丫鬟苦着脸拿出一小封笺纸:“外面有人求见娘子。”“今天封门,门房没说吗?”“说了,隔着门说了好久,可他就是——”“小凝——”谢星涵被两人嘀咕声打扰,皱了皱眉。小凝拿过笺纸道:“娘子,有人求见”“今日不见客。”谢星涵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上。“退回去吧。”小凝把笺纸还给丫鬟。丫鬟吐了吐舌头:“我就说娘子不会见,他非说王谢两家”“谁?”谢星涵放下书,看向丫鬟。丫鬟以为娘子被打扰得不高兴了,急忙欠身道:“奴婢这就叫人把他驱走。”“等等。把笺纸给我。”丫鬟呈上笺纸,谢星涵展开,上面写着:“扬谨致书谢娘子左右:娘子无恙!刘先生笔录之《尚书今古文指瑕》已成,予挟来欲请娘子一哂。不想贵府封门,朱门隙窄,拙作纸厚,不能相容,甚可憾也”谢星涵读到这儿忍不住一笑,这惫懒家伙居然抱怨宅子门缝太窄,书稿投不进来,还说什么太遗憾了,简直胡说八道!笑完继续看下去:“贵府门人言明日再来,然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敢乞娘子怜予蹉跎之叹,开门一面。临门匆草,揽笔无次,书不尽言,王扬顿首。”《明日歌》是明代诗作,其中流传最广的四句从诗体讲,近乎于打油诗,以六朝文学标准言之,实在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作品。但此诗的长处在颇有理趣,词浅意达。谢星涵读到这四句也觉得有点意思,嘴角微微一扬,向丫鬟道:“请他进来。”丫鬟和小凝一听都愣住了!府中封门之日,谢绝宾客,从不例外,娘子竟然要破例!“娘子,已经封门了”丫鬟弱弱地提醒道。谢星涵歪头想了一下说:“开门,今日就不封了。把他领到这儿来。”丫鬟低头领命,掩住吃惊的表情。谢星涵抚了抚头发,又道:“小凝,镜子。”“是。”小凝语气平常,去取镜子,转身之后,眼睛睁得老大!!——————注:文学的标准时移世易,宋代觉得好的句子六朝时未必觉得好,明代引以为傲的文章到了汉代很可能会被鄙弃。所以并不是所有“名作”拿到古代都会取得很好的反响。具体还要看当时的文学标准和审美旨趣。举个例子,宋宁宗《开禧北伐诏》,开篇即是:“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这样的句子现在看来可能很容易打动人心。在我们现代的审美趣味下,此句可能会被收入名篇名句一类的选本,或者在网络中作为“很帅”的话被转载。但其实还原到当时的历史语境中,这并不是一个成功的草诏案例。最明显的问题就是比类不伦,有失典雅。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按照当时的文学审美原则,皇帝御宇,其言也神。蠢尔蛮夷,大邦为仇。堂堂王师,正大光明,中华正统,竟以匹夫为对,格调卑下。所以同时代的王应麟《词学指南》评其“开禧用兵,诏谕天下,首联云‘匹夫无不报之仇’,何其陋也”。叶绍翁记其叔父初见此句时说:“以中|国而对匹夫,气弱矣。其能胜乎?”(《四朝闻见录?戊集》)此皆知文者。现代读者:()关于南朝贵公子是我冒充的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