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飞燕坐在礁石上,抬起右眼仔细瞧了瞧,露出一点笑,“来找我的,坐吧。”
“上回看见你的船,你们西塘关?做小对船喜欢亮眼船,我们这里穷,船都?不涂眼睛的。”
江盈知也笑,走?过去坐下来,发现坐在这个地方?,刚好能看见斜铺在海面的光。
“是陈强让你来的吧,你来的那天我看见小梅了,”周飞燕指指对面礁石滩上的房子,“那天我在那跑下来,看见你们一道走?了。”
“他,不敢来了吧。”
周飞燕朝着前面望去,有光的地方?她左眼都?能瞧见一些,她想陈强肯定不敢来了。
毕竟她逼着她爹,磨着她爹,让他去说那番话,让陈强不要逼她这个守寡的人。
其实呢,陈强肯定不知道,她刚死了男人,被撵回来,她爹嫌弃她,小囡又哭闹,她怎么会没有轻生的念头呢。
但要不是陈强和?王婶隔三岔五来瞧她,她说不定真的会走?上绝路。
每次陈强划船来的那天,她会很欢喜,坐在很隐蔽的地方?瞧,让她知道自己不是被嫌弃的,有人在惦记着她。
别?人骂她做了寡妇还不老实,勾搭男人,可周飞燕却想,她守了寡还要守贞守洁吗?她都?做寡妇了。
要不是看见她爹贪婪的嘴脸,喝醉酒后说了,没想到这小子还挺长情,要是当初把女儿嫁了他,说不定能磨得这家人出更多的钱来,到时候天天上门去要钱换酒喝。
她顿时整个身?体就跟浸入了冰冷的海水里一样。
又多么庆幸,她那年没有嫁给?陈强。
所以她就夜夜开始哭,朝着她爹的门哭自己有多惨,自己恨死了陈强,叫她爹赶他走?,不许他来,她一个寡妇还要做人呢。
磨得这死老头终于不耐烦,又想装可怜,就跑去跟陈强说了一通心疼女儿的话。然后从周飞燕这里抢走?了她最后的陪嫁,换了酒喝,吃了酒就在家里砸东西打人。
周飞燕自那天后,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把赚的钱让他都?拿去换了酒,这么爱喝,那就喝吧。
酒鬼总要在酒上出事的。
只她全默默地想着,并未同江盈知说。
而江盈知却没有直白地把钱给?她,而是说起,“他现在改名字了呢。”
“改什么了?”周飞燕偏头看她。
“叫陈强胜。”
周飞燕闻言笑出了声?,“这个名字真好。”
江盈知跟她套近乎,“你觉得哪里好?”
“是陈强,胜利了的意思,”周飞燕很喜欢这个名字,“他的腿好走?些了没?”
“好走?多了,有时候不用拐杖也能走?,大?夫说多走?走?,再练练,以后能走?得更稳,”江盈知说的是实话,不过陈强胜在治腿上很消极。
周飞燕仍然笑,“这么好,他终于肯练练他那条腿了。”
“那他让你来做什么呢?”
江盈知忍不住问她,“如果这会儿给?你九两银子的聘礼,你会——”
“不会,我不会,我永远都?不会,”周飞燕说得很坚定,她迎着风,看向远处海面的波光,同这个应当是陌生人的江盈知说心里话,“我恨死九两了,我这辈子都?恨这笔卖了我的银子。”
“每每只要一想起这笔钱,我就像死了一次,如果陈强,不,陈强胜是这样想的,他在侮辱我,他也看轻了我。”
周飞燕笑,“那我真的会把钱狠狠砸在他的脸上,让他好好清醒清醒,他这样做对我来说,是拿我当粉头,用这笔银子来赎我的身?。”
她一点都?没有咬牙切齿,只是很平静地说:“可我再也不想被卖了。”
江盈知被深深的震动,她第一次看清了周飞燕的脸,那样不漂亮的脸庞,左边的伤疤占据了好大?一部分,可是当有了神采后,是那样动人。
“被吓到了?”周飞燕瞧她不说话,又自顾自笑笑,“大?伙都?说做个寡妇要安分守己,可我跟你说,我只跟你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
她那样快乐,“做寡妇的那一天,是我最高兴的日子,被赶回娘家我更高兴,她们以为我要活不下去了。”
“可我那时候虽然哭,日子也过不下去,但我又总想,我的好日子肯定在后头呢。”
等她爹死了后,她的好日子就来了,而这日子很快就要到了,周飞燕微笑。
江盈知从来没有碰见这样的人,她当初觉得周飞燕日子过得不好,碰到这种事情总是苦大?仇深的,是她想窄了。
她又问,“那小燕姐,你以后是怎么打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