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凤震冷笑道,“我活了六十多年了,什么委屈没受过?如今妻离子死,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我绝不自尽,有种你就叫人来杀!”
“是是。”凤栖说,“官家的意思,也不忙,先请洛阳百姓见一见您。”
到了这个时候,凤震确实已然不畏死了,为了残余的一点尊严,变得极其强硬。
他并没有被堵上嘴不让说话,所以游街之初,当他坐上敞口的囚车,被人缓缓推行在洛阳的通衢大道上,他还提着中气,振振有词,辱骂“凤杞小子,昏弱无能,纨绔好色,岂能为君?”“燕国公主,和亲靺鞨而无妇德,狐媚阴毒,世所罕见!”……
但押解的官差也一路高声诵读着高云桐所撰写的凤震的罪状,大笔如椽,辞锋如刀,一点一滴所写与百姓们所知的吻合这个先前的吴王,原是带着百姓的期许入主中原,而事实上却辜负了所有人;不仅辜负了,而且手段残忍酷烈,心思自私,简直是禽兽不如。
人群里跟着骈体的罪状书,爆发出一阵阵怒吼:
“冤杀曹将军,虐杀功臣!”
“篡位屠弟,心思狠毒!”
“卖国求荣,割裂山河!”
“‘残民以逞’,独夫耳!”
“该杀!”
“该杀!!”
“该杀!!!”
…………
先是一颗鸡蛋飞过来,正中凤震的额角,鸡蛋壳裂开,发臭的蛋液缓缓地流在凤震花白的鬓发上。
他在恶臭里颤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地听着下面一浪接一浪的“该杀”之声,张了张嘴辩驳:“不是的……他们不懂,我也是为了国家……”声音却远没有刚刚的高亢了。
而后,一块小石头飞过来,把他的半边脸砸肿了,然后又是第二块、第三块……打中的不多,但疼得钻心。
他听见汹涌的吼叫的浪涛里传来了他一桩桩、一件件作恶的事。这些事他都做过,无可辩驳了。
到了市中,偌大的庙会市集里,数万人高高低低地来围观他、指点他、叱骂他。
凤震高贵的头低了下去,嘴巴翕动着,似在喃喃自语,但没有人听得清他在说什么。
他从囚车中出来时,双腿已经瘫软,被人拎着胳膊,拎他的人一脸厌恶大概是厌恶他裤。裆里散发的失禁屎尿的恶臭。
凤杞和凤栖换穿了白麻素衣,捧着凤霈穿过的衣冠和曹铮用过的剑,来到凤震的面前。
凤杞流着泪,哆嗦着嘴唇说:“爹爹只剩无头的残尸,草草掩埋在京畿郊外,进不了宗祠。爹爹不是个完美的皇帝,但他品性毫无恶劣之处,却落得如此下场……曹将军更是国之大器,却因你私下心心念念要和靺鞨议和,他的死被作为议和的礼物。”
数万百姓鸦雀无声了。
这位新君性子懦弱,大家都知道。
此刻满面泪痕,眼眶红肿,声音几番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
但仁慈、孝顺。
也就够了。
而他掩涕说到最后,却又把脸一抹,泪痕被胡乱擦掉,昂首望着阴云密布的远空,嘶哑着喉咙说:“先父因狠毒庶兄而死,也因靺鞨而死。如今并州同仇敌忾,已然分化靺鞨君臣太子,水淹靺鞨战船,兵锋直达之处,什么铁浮图、拐子马都不再是战胜不了的了。朕虽不才,幸得能臣猛将,忠义之师,誓将收复国土,还我山河!”
四周又是静默了片刻,而后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凤杞突然间理解了妹妹和妹夫的豪情,他刚刚擦净的泪又流了满颊,这次却没有再擦,而是从凤栖手中拔出曹铮的遗物宝剑,在自己的掌心划了一道血口子,滴滴答答的鲜血流下来,一个内侍捧来卮酒,他的掌血滴入酒水,然后被他一饮而尽,嘴角淌下两道红痕,胸膛一下子挺直了,眼神也一下子坚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