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靠着门坐下,无声看着房里长燃的五六盏花灯,觉得好可惜。
可惜自己眼睛看不清,也许到离开那天,也没能好好看一看这些花灯有多美多精巧。
更可惜的是,没能看清楚祝绒的面容。
若日后相遇,他还能认出她吗?
“祝绒,对不起。”周钰用偏小的音量说道,“我说错话了。”
一门之隔,他不知道祝绒是否听见了。
“我自小随父亲在军中长大,军中军规森严,日子枯燥得很,除了念书习兵法,便是习武,打仗,就连说笑的人都没几个。”
周钰垂头轻笑一声:“我总嫌你脾性古怪,其实我自己才是最糟糕的那个,不懂人情世故,不懂与人交往,你说我笨,讨人嫌,着实没有冤枉我。”
门那边没有半点回应,但周钰知道,祝绒听见了。
因为他倚靠着的门板,传来了另一个人的重量和温度。
他将头也靠在门上,轻声道:“你可知道,像我这种多次从战场回来的人,最怕什么吗?”
“我不怕累,不怕疼,亦不怕死,但我怕看到熟识的人,在乎的人,在我面前倒下。”
“若不让我知晓也就罢了,或者让我死在他们前头,也算是幸运,可幸运二字总是不曾眷顾我,我亲眼看着父亲被敌军砍下头颅,亲眼看着母亲殉情而死,亲眼看着袍泽们无辜枉死在凌河畔,那些残酷的画面,不断地在梦中重演,真的……很可怕……”
周钰侧过身,用肩膀抵着门,看向从细微门缝投进来的人影,喉结轻滚,说出一句他自己才意识到的心里话。
“祝绒,我不想你也那样出现在我的梦中。”
他只想在满是花灯、明亮又温暖的梦中见到她。
“所以,原谅我方才的失态,好吗?”周钰的语气,像极了一个认错的孩子。
门外的人影动了动,变得更短了。
祝绒将她的头迈进膝盖里,缩成了一团。
她自从周钰回房关上门后,就一直在做新的河灯,往日只要她开始做花灯,便是极为专注的,但今日却越做越烦躁。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烦些什么,说生气吧,也不是在生气,说伤心吧,也不至于,整个人别扭得很,像在跟自己较劲,变得一点都不像她了。
但这些别扭,全被周钰一句“对不起”驱散。
这是周钰第二次对她说对不起,第一次,是初见时,她说他害死了爹爹阿娘。
祝绒起初听见时,心里还有些胜利的小得意,但越听便越不是滋味。
直到听见他说,他不希望她也成为他噩梦中的人。
他真的如此在乎她的安危吗?
祝绒看向脚边方才新做几盏的河灯,抿紧了唇。
门内的周钰很久都没有等到祝绒的回应,眼中的光也一点点暗下去。
她还是不肯原谅他吗?
也不奇怪,他这次的确太凶太过分了。
罢了,明日再想法子哄哄她吧,现在,他有些丢脸到说不出话了……
在周钰想要起身时,门外忽然响起少女清甜的声音。
“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夜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