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很少做梦,不如说是很少睡着。修为提升之后,他就用静坐代替睡眠。
况且,睡觉对他来说,也确实算不得什么休息。
凡一入梦,梦中必然布满刀光剑影的血色,睡觉时连姜拂穗也无法近他的身,他在梦里失手,或许会掐死她。
而今天,或许是失血太多,他竟在静坐之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是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夜。
他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及膝深的雪地里,朝着一个亮着灯的屋子跋涉前行。
屋内一灯如豆,暖黄的光晕从门里漏出来,门前的少女怀中抱着一盆金蝶兰。
她说:“昀之,你就非走不可吗?”
她竟叫他昀之?梦中,他颇诧异地扬了扬眉梢,这是母亲去世前为他取的小字,没有几个人知道,连他自己都快忘记了。
她的声音里有沙哑的哭腔,像是他来之前,她就已经哭了很久很久。梦中他冷眼旁观着,心梢却有些微微的刺痛。
“……你等我回来。”
他说:“我是结海楼主的私生子,母亲是个卑微的舞姬,你若嫁我,必然受尽非议和委屈,且待我去闯出个名声,到时必定张灯结彩,昭告整个白玉京,迎你进门。”
少女破涕为笑,伸出小指:“那你和我拉钩,我才相信你。”
她总是那么好哄。或许也不是好哄,只是她心疼他,不忍心他在自己和前途之间两难。她是唯一心疼他的人,她是全天下最最好的……
——她是谁?
他从梦中骤然清醒,这么深寒的鬼渊里的夜,他的额间竟渗出了冷汗。
“你做噩梦了?”
有个声音在识海内响起,分不出年龄,分不出男女,平静如缥缈的瀚海。
“看你太累了,我没开口,看来我应该叫醒你的。”
是噩梦吗?
或许是,不过他并不能记住那些梦,醒来之后无论是梦境还是心悸的感受都会极快速地消弭。或许只是从前某个片段的剪影。往事已逝,再追究也毫无意义。
“不关你事,闭嘴。”他拍了拍剑鞘,有些懒洋洋地从睡觉的石头上跳下来。
姜妤抱着腿,靠在一棵树下休息。她是很高挑的身材,但蜷缩起来却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兔子,三千青丝有些散乱地披在肩头,露出的脖颈白如素绢,仿佛轻易就能折断。
姜妤其实醒得比他还要早。她是被一个声音叫醒的。还是个熟悉到不行的声音,以至于一听就心虚腿软。
“你现在在哪里?墨吟说没有找到你。”
她睁开眼,才发现声音从停在她膝头的魂夜蝶身上传来。她不主动联系他,他反而找了上来。
姜妤:“……”
她不说话,试图装死。就听一声冷笑从魂夜蝶身上传来:“你以为不说话,我就找不到你的位置了?姜妤,你胆子真是肥了,该不会以为和仙门之人待在一起,我就奈何不了你吧?”
她差点惊跳起来去捂住蝴蝶:“你能看见?”
“还真在一起?”
姜妤:“……”
可恶啊,竟然诈她!!
动了动唇,她心一横,开始不打草稿地扯起谎来:“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仙门人实在可恶,留在鬼渊也是一大祸害,我打算假装给他们带路,然后把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出去。”
“不需要。”他冷冷淡淡地打断,“把他们留在这里,我有用。”
姜妤还在绞尽脑汁思索应对办法,余光却看见楼淮正在往这边走来,她急得快冒汗,忽然将蝴蝶拢入掌心,然后鼓起脸颊,猛地一吹。
蝴蝶猛然扬起,不知被吹飞到了何处,在它消失在视线之前,应珣的声音轻缓得就像从咬紧的牙缝里逼出来的一般:“姜妤,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