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恬侧身倚在床边,原本是可以和潘文生直直相望的,但潘文生起身倒水后,他便直看得见他一点衰老的侧脸。
“你要喝点热水吗?”潘文生问他。
秋恬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你胃现在应该很难受吧,”潘文生却没听,仿佛早已拿定主意只是象征性问一问,端着水杯径直走了过来,往他面前递了递:
“虽然起不到治疗的作用,但毕竟是热的,至少可以缓解你身体里面的寒凉。”
寒凉?
秋恬不由顿了下。
他应该没有跟潘文生具体描述过自己的痛楚,而他总是大汗淋漓还一直发烧,无论体温还是表征都应该是很热才对。
潘文生却说他体内寒凉?
确实,哪怕长时间高烧流汗,额头可以煎鸡蛋,秋恬的身体里却一直像有一块冰,并且越来越强,越来越冷,将他拖向极寒的深处。
他才刚醒来不久,这种感觉没对任何人说过,潘文生却一清二楚。
对于这一切,他实在是太过于了如指掌了。
秋恬接过水杯,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潘文生没再说话,室内一时显得安静而空旷。
秋恬捂着胃,一口一口将热水咽下,疼痛似乎有被压制,但强烈的冲击仍旧让他的额角冒出细汗。
他略微颤抖地呼出口气,直到疼痛回归到可以忍受的范围,才动了动身躯坐直。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他若有所思的。
潘文生垂下头,看向秋恬隐没在热气氤氲中的双眼。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我?”
·
太阳从彻底落山了。
窗外将暗未暗,高楼树立后是深蓝的天幕,城市霓虹灯光闪烁。
喧嚣之外,山林之后,废旧的实验楼里,最后一盏灯光熄灭。
随着拉闸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中,本就不显眼的建筑彻底隐没于山间夜色。
实验室里损坏的仪器全部被处理得片甲不留,实验室恢复原貌,一丝一毫人类踏足过的痕迹堙灭得干干净净。
走廊里响起脚步,须臾,楼道口出现周书闻高大的身影。
他面容藏在黑夜的树林里,模糊晦暗,紧接着响起车门开合的声音,车尾灯明灭闪动,在灰蒙蒙的山林中宛如一双清晰而血红的眼睛。
甘兴平天没黑时就被赶走了。
周书闻独自清理完现场,驱车离开,带走了山间最后一丝人气。
汽车行驶于茂密的山林里,驶上盘山公路,最后挤进城市川流不息的街道里,宛如一道黑色游鱼,悄无声息没入水面。
回家的路上经过风华桥,这算得上C市最热闹繁华的地段之一。
每到晚上,七八点后,就有歌手在桥眼下支起音响和麦克风,水声、风声、人声成了最天然的伴奏。
周书闻经常路过这里却很少停留。
只因为这是他回家的必经之路,而这一年来,每一次结束工作踏上回家的路时,他心中只有家里的那个人。
他会想象、会猜测那个人在做什么,是不是在睡觉,是不是在吃饭,有没有出去玩,或者只是百无聊赖地趴在窗户边,看楼下蚂蚁一样急匆匆来往的人群。
只要想到这些,他胸中就会腾起一股难耐地热切,促使他快一点,再快一点。
毕竟这条路通向的地方,不再是那间冷冰冰只有AI替他欢呼的屋子了,它成为了一个真正的、温暖的家。
有时候想得太入神,周书闻甚至会忘记自己已经经过了风华桥,桥身在后视镜里越来越远,连同它的河水和石阶一起消失在视野尽头。
这一次周书闻却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