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首道:“徐晓斌已经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我把老屋和竞标失败后剩余的事情处理完,就准备走了。我已经申请了11月份毕业,回去参加9月份的秋招。”
叶希木之前已经从季辞这里知道了竞标的结果。无论中或不中,结果都不意外。只是他担心季辞迟迟联系不上,是为了这个结果伤心难过,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才骑车循路去找她。
他知道季辞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江城于她已无可留恋之处,所以才会选择回去学校。
一想到数天过后就是漫长的分离,他又伸手将她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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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瑶已经不再咳嗽出粉红色的泡沫。她的皮肤苍白,摸上去冰冷发湿,微微地张着眼睛,呼吸像潮汐一样时快时慢。
徐晓斌双手扣着她的手掌,双眼被泪水模糊:“宝宝,爸爸尽力了。”
他的耳朵里嵌着一枚耳机,耳机中是陈峰在龙尾老街现场发来的通话,告诉他老街拆除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开始。
监护仪上的数据急速下降,最终变成一条直线,发出蜂鸣的声响。
徐晓斌道:“好好去吧宝宝,不要怪爸爸走错路。爸爸尽心尽力照顾你十四年,钱和心都熬完了。你就算活下来也要受苦,不如走了轻松。”
他俯身低头吻了吻徐瑶的额头。随即站起身,嘴角微微地颤抖。他压抑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激动,不小心碰翻了床边的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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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鸿军和陈峰新筹建的工程队的挖掘机开进了龙尾老街,开始摧枯拉朽一般的拆除。
木结构的古老房子在钢筋铁骨的庞然大物前像豆腐渣一样碎裂、倒塌、散落一地。
陈川爬上了云峰山。这座山他童年时代曾无数次地攀爬,和季辞穿梭其间,留下欢声笑语。如今这样的时日已经不可追忆。
他向山下望,龙尾老街上方已经被笼罩上了灰烟尘云,龙湾这个桃花源一样的地方,当年日本军打进来的时候都没有被摧毁,如今却在渐渐消失。
陈川找到季辞的坟墓,在碑前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时,蓦然见到一个人影,萧条地站在坟墓后方。眼角余光瞟到墓碑上的人像,他惊得向后一个趔趄,撞在了一棵栎树上。
“又吓到你了?”
听到这个“又”字,陈川就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知道李佳苗去找过季辞。他甚至嫉妒李佳苗,嫉妒李佳苗的勇气和决绝。他们给李佳苗办的升学宴上,李佳苗根本就没有出现,令他们家人尴尬又惊慌,想要拿捏李佳苗,却发现她已经独自离开江城,只给父母留下一封信,告知她已经去往香港,奖学金足够她四年的学费,其他费用她会设法自行解决,不劳父母费心,祝愿父母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而他,已经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望着坟墓那一头的季辞,曾经两人亲密无间,如今隔着一座坟墓,是无法跨越的天堑。
“你别害怕。”季辞走过来,她手里拿着一张厚厚的卷起来的绘画纸。她在季颖的墓前将这张纸点燃,陈川看见纸上是季颖的画像,但是没有点上眼睛。
“为什么烧掉?”陈川问。
“因为我永远也不可能画完这幅画。”季辞说,“我永远也不可能完完整整地了解她,因为她已经走了。”
她轻声地说着,像是在讲一个故事:“前几天,季颖活着时候的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叫姚玉,突然提醒我说,可以去翻一下我妈腾讯邮箱的草稿箱。因为她突然想起来,我妈三月份的时候说过,说想给我写封邮件,让我毕业之后回家看看。
“我看到了那封信,里面讲了一件事,说我妈跟我亲生爸爸分手之后,她去了深圳,我亲生爸爸染上了毒瘾,他趁家婆不在,跑来把我偷走想卖掉换钱,是你的爸爸妈妈把我从人贩子手里头抢了回来。所以后来我妈,我家婆都很感激你爸妈。
“我是知恩图报的人,就算我没有吃你妈妈的奶长大,没有受过你们一家十二年的养育之恩,就凭这一件事,我也会原谅你们做过的一切事情。”
“季辞……”陈川颤声说。
“还记得你说,和我的关系回到1997年吗?那时候,我们没有相互隐瞒对方的秘密,是吗?那你能告诉我一个真相吗?”她望着陈川,眸中光芒烁然,“告诉我,你们对我妈做了什么?”
陈川的嘴唇颤抖着,张了好几次,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季辞看着山下,龙尾老街上,挖掘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就停在丁家老屋和季家老屋的前面。尘土蓬起来的灰团正在渐渐散去。
“佳苗告诉了我水鬼的事,也告诉了我她的推测。佳苗很聪明。”季辞说,“但有一件事她没提到。刘社九很会潜水这件事,连叶希木的爸爸都不知道,徐晓斌又怎么会知道?”
陈川脑海中闪过父亲陈鸿军的那通话——在和徐晓斌的一顿私宴中,徐晓斌有意无意地提起如果季颖出手干涉,他们所有人都要完蛋。他的父亲陈鸿军,当时在思忖片刻之后,微笑着说出了那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