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斗过程中,有几桶斑斓也被打翻,流淌了一地的斑斓色泽,分外绚烂明丽,如梦似幻。即便是青稚雅这种不懂画画的人,也知道这样的颜色很难调,然而一想到这些原料出自何处,她就怒意难消。
青稚雅站在一片斑驳中,周围是倾倒的颜料桶,远处几个押送伙计不敢走远,又害怕又瑟缩地看着。
她闭了闭眼,嗅着空气里腐臭中混合的异香,沉声道,“出来。”
“涤尘剑主,这样做不大好吧。”花折枝撑着伞款款而来,阳光洒在伞面上,在她秀美的脸庞上打下阴影。
青稚雅冷冷望回去,“我不管你们用这些颜料做什么,然而即便是凡人的命也是命,他们死后理应入土为安。”
花折枝轻笑出声,她本就是风韵独具的美人,举手投足间更有股西域儿女标志性的精致优雅,可以看出她自幼接受良好的商业教育。
“剑主此言差异,人死如灯灭,风光大葬抑或曝尸荒野,本质都没什么区别,更妄论他们临终前与花家签订了买卖合约,无论怎么使用,都是合规的。”花折枝抬起脸,粉黛薄施,花钿娇艳,妆容无懈可击。
反观青稚雅,衣摆沾染着斑斓液,乌发间只有一支红梅簪,几缕碎发垂在脸侧,比起花折枝的典雅,更显一股生机勃勃的野生之美。
这是青稚雅第一次同斑斓晕买卖的需求方面对面交谈,她认真倾听,然后摇头,“但凡涉及人体组织的买卖,很难界定自愿或被迫,也很难说清论斤称两时是生前或死后。如果斑斓晕患者死后的尸体可以达成一笔买卖,那么谁也不能保证有多少人是正常病死,多少人是被死亡。”
“我们的合约并不包含商战期间的斑斓晕患者买卖,也就是说······没有东西可以约束。”青稚雅抬眸,“花醒告诉我没有什么是不可以买卖的,无非是价格够不够,我不太认同。”
花折枝嗤笑,“一群庶民罢了,重溟每年那么多天灾人祸,死的人数不止多少,可你见谁在乎,即便是重溟皇,他可知道自己治下有多少百姓身陷囹圄,可曾做出实质改变?”
“有人在乎的。”青稚雅盯着她的眼睛,眼神认真执拗,“他们的家人、朋友会在乎的,死亡是一件庄严的事情,生命不该以价格衡量。”
“不该?”花折枝念着这个词,好笑地看着面前这个天真的剑修,“你能这么想,无非是没遇到过艰难的抉择,正巧,现在有一个抉择,不知道涤尘剑主会如何选。”
她挥手,道道黑影闪过,把守在巷道周围,不让外人进入,然后布下隔音结界。
花折枝姿态依旧从容,哪怕即将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放在外边会引起轩然大波。
“你那位同伴一边大举做多黄金,一边让你毁掉斑斓液的运输,想必对我们收购斑斓晕患者的目的已有猜测,既然迟早被他验证,现在告诉你也不妨。”
“花家画师技能发挥程度极大仰仗点金石,这不是什么秘密,不过随着点金石矿的过度开采,已有枯竭之势,我们一直在寻找点金石的替代品,不巧,斑斓晕患者死后所化的液体有相似之效。”
“不过相较于点金石能绘制出蕴含灵力的神兵宝器,斑斓液创作出的画只能变成无灵力的凡物。”
“现在因那位君公子的操作,期货市场上黄金流通近乎停滞,如果没有这批斑斓液作原料,画出足够的黄金补充进市场,期货市场将面临崩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大量财富的蒸发,意味着无数家庭的破产,意味着成千上万人日子一下落入地狱。”
“涤尘剑主,你忍心看着这么多活人生活断崖式下跌吗,仅仅为了维护一些死人的体面?我们可以保证,接下来不再主动创造斑斓晕患者的死亡——在赌局结束之前。”
花折枝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分析得也头头是道,仿佛用已死之人躯体为活人解决困难是天经地义、无比划算的事情。
“保证?”青稚雅却不受她言语裹挟,脱离了太微这么长时间,她也不是全无成长,至少她能指出花折枝话语中的漏洞,“你保证得了吗,如果这一次金融危机可以通过斑斓液解决,那么下一次呢,下下次呢,你们能保证自己不会第一时间想到这个捷径吗,甚至因为有斑斓液兜底,商贾们在操纵金融市场时会更无顾忌。”
“我都能猜出到时候他们说什么——反正上一次也是这么解决的,反正斑斓晕患者死的那么多,完全可以弥补市场缺漏。”
“斑斓液不够的时候,他们会说——这个窟窿太大了,如果不填补,会有更多人遭殃,会有更多家庭陷入危机,为了不让事情变得那么严重,人为制造一批斑斓晕患者吧,大家会记得他们的牺牲的。”
“我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不仅是这一次不可以用斑斓液,下一次,下下次也不可以,没有谁是活该被牺牲的,这样的恶事就该被掐灭在幼苗期,须知人心难测,欲壑难平。”
青稚雅凝视着花折枝渐渐冷淡下的脸,一字字道:“生者的困难由生者解决,逝者安安心心躺着就够了。”
花折枝脸色沉郁,一卷画轴从袖子里滑出,落入手中,“如果他们同意交易,我们可以提供一部分治疗药物,而死者的家人也能得到一笔钱,活人死人皆大欢喜,涤尘剑主,你的坚持不仅迂腐,还很可笑!只不过是自以为是的正义罢了,没人会感激你。”
青稚雅也召唤出涤尘剑,寸步不让,“如果接受你们药物的代价是斑斓晕患者永远不绝,永远有一部分人牺牲,那这份欢喜大可不必。”
“真讨厌你这副拿腔捏调的名门做派,开口闭口就是天下苍生,要拯救所有人,当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吗?”花折枝丢掉了婉约的伪装,漂亮的面容流露出浓烈的恶意。
“从未,在下只是芸芸众生的一员罢了,所行之事,遵循本心,虽然不可否认所思所想与所受熏陶密不可分,然而大家不都这样吗,做着自己认为正确之事。”青稚雅眼神依旧平静,“真仙之下,我等皆凡人。”
“真敢说啊,那妾身便会一会太微的不世天才,领教一下涤尘剑主的剑锋。”
谈是谈不妥了,双方视线交锋,眼瞅着一场争斗即将爆发。
“叮铃”“叮铃”清脆的铃铛声回响,有车夫拖长了声音唱道,“谒金门门主借道于此,烦请让条通路。”
青、花二女动作一顿,青稚雅感应了一下花折枝布置下的人手,封锁范围不小,如果他们不让路,那个谒金门门主大概就要绕远路了。
她收起涤尘,花折枝慢了半拍,也收回画卷,两人视线再次交错,像是达成某种无声的协议,最终各退一步,花折枝撤去巷口看守的侍卫,转身离去。
而青稚雅想了想,拐到一条小巷,在那什么谒金门门主轿子路过后跟了上去。
既然也是个词牌名,还是当归老板提到过的拜魔仙的商铺,过去看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