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不顾大局的人,捏着鼻子忍了朝廷,也没打算为难这两位分权的将领。外敌当前,他没那个闲心去内斗。大家相安无事最好,但若有人趁机搅浑水,他绝不客气。
“军师误会了。”顾横之抿了抿唇,面上难得闪过一丝犹豫,片刻过后选择直接问:“您知道今行在哪儿吗?”
“嗯?”王义先没想到他说这个,有些措手不及,“你问这个做什么?”
顾横之没有答话,长眉迅速地拧起。
他捎往云织的信一去不返,音书断绝,又听闻西凉人突破神救口的消息,就怕毗邻的小县城来不及撤离。心里却又怀有希望,一定要来确认。
“我能出关,往净州走一趟吗?”他问完,又自顾自道:“或许有些不妥。”
“这不废话么!”王义先一转防贼的心态,跟看傻子似的看他片刻,起身到舆图前,食指连点几处,“这儿,这儿,这儿,西凉人布了三重封锁线。我派探子试过好几回,无一例外都闯不过去。你现在去也是送死。”
他按着图纸,忽地叹了口气,将实情告知:“今行和留下的百姓都被围困在云织县城里,得亏他们那儿贫瘠,西凉人的主力又都在这边,所以暂且无破城之忧。”
顾横之一怔,“军师如何知道那边的状况?”
“我们自有传书的办法。”王义先本不欲多言,但看青年瞬间亮起来的眼神,其中关切不似作假。又思及他确实有恩于己方,是今行可以信任的朋友,便心软了一回:“过两日,不出意外就会有消息来,你想知道就在这儿等等。”
“多谢军师!”顾横之当即抱拳。
告辞往外走时,一个半大的孩童端着食盘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差点与他撞上。幸而双方都及时错开,避免了摔盘摔碗的事故。
“军师!吃饭啦!”
“说了多少遍,慢点儿慢点儿!要洒了饭菜,日后就不让你送了。”王义先去接食盘,不忘数落。
“可是还要去给别的叔叔送饭啊,不快的话饭菜就凉了。”小孩儿义正辞严,一副“下次还敢”的模样,在军师伸手敲他脑袋之前就一溜烟儿跑了。
顾横之让到一边等他先走,得了一句“谢谢大哥哥”,不由好奇这里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孩子。
王义先努努嘴:“是云织县提早撤离的那批百姓。让他们到南方去,不肯,硬要留在这儿。那就做后勤吧,反正别想吃白饭。”
这话叫那孩子听到了,扒着门回头大声说:“我们留在这儿是为了以后早些回家,也没有吃白饭,军师你别老想赶我们走!”
王义先举手做了个认输的手势,看着人真走了,才低声解释:“这孩子叫刘粟。他爹当时没一起走,后来在守城的战斗中牺牲了,我跟他娘说,他娘让先瞒着。挺机灵的,是个好孩子。”
顾横之立刻想起刚刚的小背影,生机勃勃,就像一棵蓄势待发的小树,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多说。
他此前出入累关都走得匆忙,正好趁此机会踩一踩地形地貌。一日里跑遍了关防,又参加了一次战斗。
结束后打扫战场,帮忙抬伤员送物资的都是百姓,当地的,西北的,还有其他地方过来的。
军师把每一个人都用上,犹嫌不够。
过了两日,他被军师叫到远离关楼的山坡上,看见一只低空盘旋的苍鹰。
“你看吧。”王义先把布满折痕的纸条递给他。
他低头看信,字体比平常书信小了许多,但依然是熟悉的字迹。
今行在信上写了云织的现状,又问累关战况,问征发进展,问他的父亲,问他那些百姓……太多的东西让他牵肠挂肚,哪怕身陷孤城,也没有封闭自己。
顾横之深觉对方从来不曾变过,又生出层层担忧。深陷敌阵危机四伏,哪怕暂时安全,也不能叫人放心半点。
于是问军师:“可方便带话?”
“可以。但需要回复的太多,只能给你匀一句话。”王义先没有拒绝,他心里也难受,“自那鹰第一次飞来,我每日提心吊胆,就怕以后再也收不到消息。”
但他没有办法,救不了,也不能去救。“只能安慰自己,与其他被破城灭家的地县相比,被围城至少还有希望。”
说罢又恍然,和一个外人说这些干什么?遂转口提醒:“一句话已经够多了啊。”
顾横之回过神,“请军师跟他说,顾钰在银州。”
“就这五个字,没其他了?”王义先再确认一回,得到肯定的答复,便写好回信,吹干了装好,绑到鹰腿上。
苍鹰打开双翅冲上天空,头也不回地追着太阳飞去。
两人仰头看了一会儿,顾横之忽然道:“可恨。”
王义先偏头看他,面容平静毫无愤怒激动,只觉自己一时半会儿真不好猜这年轻人在想什么,“可恨什么?”
“恨生来未有双翼。”
不能展翅高飞越过千山万水。
顾横之回到银州,写了一封家书给娘,一封告罪书给爹,而后去找方指挥使以及一众属官商议练兵的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