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香特地留了宵夜,两人头对着头各吃一大碗,摸着撑圆的肚子才有心思闲话。
第二日一大早,贺今行便提前到工部衙门,等到江与疏来,把折子托给对方,让人到时间帮忙递上去。话罢便匆忙赶去政事堂,交上整理好的文书,同时又领了别的事务。
掌印与那青袍都不再出现。他马不停蹄地过了三日,到得初四,终于迎来任职之后第一个休沐日。
这天,朝阳升起,贺今行才独自出门。
虽和伙伴们约好一起搬家,但他全身上下只有几百文钱,要和牙行签契书,得先去户部把安置费给领下来。
大宣吏律,凡是异地赴任且任地无居所的官员都可领一笔五两的安置费,用于租房等必要开支。
申领过程倒是没遇到什么波折,贺今行十分顺利地拿到了补贴。然而他看着到手的数目,却震惊无比:“这也有折色?”
“你可能不知道,年后才发的公文,安置费已由五两白银换成了等值的银钱加布匹桌椅等实物。但是物价一直有波动,现在折换下来就是四两。”轮值的户部官耸肩:“唉,朝廷不容易,多理解一下。”
“……”贺今行一时失语,粗略心算,余钱勉强能抵这个月开销。但仍打算在下个休沐日开始,去找些润笔、写信的活计。
他带着租赁的契书回到晏家,江与疏、裴明悯和贺长期都已经到了,加上张厌深和携香一起在院子里闲谈。
裴明悯家在宣京自不必说。工部有官舍,是以江与疏也不必担心住宿,反倒宽裕许多。
那几人听他说了安置费的事儿,皆忍俊不禁。
“我说咱俩继续一起住,可你偏不要。”晏尘水拍拍他,“要是哪天吃不上饭就过来得了。”
“行,你记得把厨艺练好一些。”贺今行也拍拍回去。
“蹭饭还想坐等不动手?”
少年们吵闹起来,你推我我扯你一起去厨房做饭。
端午佳节,裴明悯带了一大盒五彩线捆扎的粽子,大家吃完歇歇便帮贺今行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东西并不多,衣裳鞋子并零碎的物件收了一箱,翻起毛边的书册装了一箱,之前写的文章卷子一箱塞不下,就留给晏尘水做“纪念”。
沿路又买了些杯壶被褥一类的家什,到了地方,众人边收拾边闹腾一阵,至夕阳西下,便各自回家。
携香没急着走,阖上房门,打量这处小房子。明间一套桌椅立架,次间床铺、立柜与书案各占一边,显得十分逼仄。
她叹了口气:“侯府那么大,倒是空落落的。”
“住哪里都一样,不重要。”贺今行倒了杯水给她,是才将在巷口打的井水,“姐姐坐下歇一会儿吧。”
携香抱着陶杯依言坐下来,忧愁不减,“不知何时才能回去……婢子不好跟着您来,之后就到长寿宫做宫女去。”
“淳懿此前同我说过,可以去,但务必要小心。”贺今行颔首,又问:“先前荟芳馆刺杀一事,可有眉目?”
“婢子正要说此事。冬叔顺着百毒婆婆的来路追查,发现与她同路的江湖人都不是无名之辈,他们从各地聚集到江北,再从江北一起入京,而出入文碟都由秦氏的人开具。”
“秦氏?”贺今行挑眉,边思考边慢慢说道:“淳懿行事不算低调,若秦氏视他为竞争的对手,也构得成动机。但嬴旭已经过继,有了正经的名分,天然便压淳懿一头;而陛下春秋正盛,时日还长,此时便急着争储,反倒容易被人抓住话柄。他们的聚集地在江北哪里?”
携香答道:“复阳县。”
“复阳啊,离宛县确实不远,但欲盖弥彰的味道更重了。”他点了点桌面,“这样,你把结果通知淳懿,针对他的局让他来决定怎么处理。”
“我们不管吗?”携香分不清真真假假,只坚持一点:“他们伤了你,就是我们的仇人,我们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贺今行看着她,沉默良久,才道:“若以此论,难道我们的仇人还少吗?从下令者到执行者,中间不知牵扯多少人,难道要一一报复过去?携香姐姐,我不是全然反对、要逆来顺受的意思,我也杀了前来行刺的那三人。我只是想,我们真的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挨个复仇吗?况且若是只一味地追求报仇,不计代价,就算大仇得报又有什么意义?我认为我们还有更重要更值得的事情要做,不能耽溺于此。”
“……从前主子也这么说,但她……”携香亦怔怔地看着少年,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杯子。
一道闪电劈亮了窗户,下一瞬,失去光的天幕开始漏雨。
贺今行目送携香撑着伞离开,一回首,屋檐下门柱边靠着个人影。
“同窗,你要搬出来住,完全可以住我那儿嘛,不比这儿宽敞?”陆双楼跟他进门,看着狭窄的屋子咋舌。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已付了租金,就不能白付。”
“啧,。”陆双楼把单肩背着的长匣随手一卸,然后坐到床上向后一躺,硬邦邦的床板立刻让他“嘶”了一声。
“怎么了?”贺今行问。
“硬,硬得硌人。”
“……那床你坐坐就行,要睡还是回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