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毓章听着如此直白的夸赞,抬起的手臂没有晃动一下,“合适的时候用,不合适的时候弃。陛下是君,拔擢贬黜,皆为天恩。”
“也是,这年轻人走的时候憋着气,一年两年磨不平,就让他继续待着吧。”明德帝也收回手负于背后,笑了一下。
君臣初议之后,政事堂当即召六部再议。其中一项就是提议各部堂官、尤其出身高门世族的几位做表率,为赈济受战乱影响的流民,献钱献粮。
秦相爷开口提议,裴相爷带头应承下,谁也没提拒绝的话。
灯笼亮了一夜,第二日,就有好几封家书寄往各自本家。
裴老太爷收到大儿子来信的时候,正在自家园子里垂钓。
天气晴好,重明湖畔凉风习习,暑热不侵。老爷子看了一半,便将信纸揉成团扔进水里。
自抵达南越后失踪多日的王正玄陪坐在侧,昏昏欲睡,乍听水响以为有鱼上钩,长竿提上来却是空空如也。
裴老爷子哈哈大笑,然后说:“别下水了,王大人该走了。”
王正玄一下清醒了,“使团回来了?明悯怎么样?”
“挺好的,你现在出发,能和我那孙子在江南汇合。”裴老爷子说罢,让管家送上备好的谢礼,“这回叫你吃了亏,日后定然有给你的补偿。”
“老大人许诺,下官自然是信的。”王正玄忙站起来接了礼,道完谢又疑惑道:“只是,当真不能叫相爷知晓真相?”
“若叫他知道,老夫倒是老无所谓,王大人却如何自处?”
王正玄回过味来,只道自己必信守承诺,继而行礼告辞。
管家送走客人,回来为主人换鱼饵,说:“太爷用心良苦,四少爷定然不会辜负。”
裴老爷子写了两笔回信,才执鱼竿一甩,垂钩入湖。
“一朝天子一朝臣呐,这一朝不顶用,可不得早些绸缪下一朝咯。”
第240章六十二
“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鹿角解……是为‘夏至’。”
雍容华丽的被称作“穹庐帐”的圆顶宫殿里,靖宁向围坐在她身前的侍女们讲《礼记》的月令。
她的北黎话已经说得很好了,穿着贴花单袍,戴着翻檐的尖顶帽,长长的珠琏垂在两颊边,除却明显不同于他人的明丽五官,完全是一个地道的黎人。
一段念完,她又用汉话慢慢地念了一遍“夏至”这两个字。
“砂、纸?”活泼的侍女们跟着念。
“是夏、至。”靖宁就像教幼童识字的塾师一般纠正了几回,“意思是说这一天,太阳升到最高点,阴阳之气交融争替,万物开始更新换代。在南方,鹿开始脱角,蝉开始鸣叫,半夏发芽,木槿开花。在我们的草原上,河水涨起来,蒿草长起来,牧民也赶着羊群迁往早就看好的草场。再数四十个日子,就可以给母羊配种。”
她边说边用黎人的语言提笔做注释,心下却有些遗憾,自己终归是没有熟练到可以进行精简的翻译。
一名侍女掰了下手指,惊喜道:“夏至就是今天?”
“就是今天。”靖宁环视这些娇憨可爱的面孔,她不觉得教导侍女是没有用的事,甚至曾打算过,要在她们之中选拔第一批女官。
但局势变化实在太快。她站起来,将书籍与注释本都交给她们,“今天是个好日子,大家都出去晒晒太阳吧。那两块试种的田,也要拜托大家帮我继续照看。”
笑声很快减弱,侍女们的表情变得不安,惴惴地叫她:“东君……”
但她微笑着摇头,态度坚决,她们只能陆续向她行礼告退。
待所有北黎侍女离开之后,左右盯梢的两位侍卫也预备退到帐外,靖宁却叫住他们。
对方立刻说:“您不能离开这里。”
靖宁面无表情:“我不走,去告诉左贤王,我要见他。”
自二月大君病重昏迷、卧床不起之后,政事就由左贤王把持,王宫也被对方的私兵接管。她被迫“受惊”之后在偏殿“养病”,一直蛰伏等待,前两日打听到北部院决议集结多部发兵牙山,实在忍无可忍。
侍卫们退出去之后,偌大的帐中就只剩她一个人。从稷州跟她来的贴身侍女都没了,她也不愿再给那些黎人少女带来灾厄。
于是她亲自收拾画案,拔出随身的短剑平放进镂空的琴架里,再把古琴架上去,遮住短剑;接着从柜子里拿出那盒一直没舍得用的香,将香粉全部倒进香炉里,打了篆,点燃了摆在案头。
一缕青烟升腾而起,靖宁却没有闻到什么香气。然而这香只要燃起来,就能令她感到慰藉,仿佛制香的人出现在她的身边。
她静下心,屈指轻拨琴弦。
古琴本就沉郁厚重,再慷慨激昂的曲子也会被下压三分,平添几分端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