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那个孩子来得太巧。大约是天化八年的冬天,那个孩子在万众瞩目中出生,早晚是要发挥作用的。
然而看到对方难过的样子,他心下不忍,抓着对方的手臂传递无言的安慰。
前方人群骤然爆发欢呼,他偏头看向永定门的方向,想来应是迎归的队伍进城了。
张厌深也随他的目光看去,叹道:“秦毓章此人,静水流深,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
这一句声音压得太低,在鼎沸的人声里,连身旁的两个少年都没有听见。
他们所在的位置在外北城玄武大街中段。
人越来越多,叽叽喳喳地充斥着玄武大街的每一个角落,此刻都翘首望着来路。
黑压压的人海尽头,最先是有旗帜冒出来。一面,两面,仿佛大鱼成群结队地出海,鱼脊划破水面不断升高。
打头一面玄底镶金边的牙旗上,以红线绣着端正大气的“嬴”字。
“以国姓做旗,真威风!”有青年赞道,“不愧是长公主啊!要是能被征入北方军就好了。”
一旁的中年人嗤笑:“先帝在时,秦王、楚王甚至是齐王,哪个不是嬴字旗?哪个不比现在的长公主威风?说到底不过是个占了皇室身份优势的女人而已。”
“年纪轻轻,放屁不停。”另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鄙夷道:“当年几个能上战场的皇子,哪个用过‘嬴’字旗?都是用名字做旗号。”
他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引得青年连连问他具体的旗号。他面上得意,却不耐烦地摆手,只道说不得。
在他们身后,听了一耳朵的张厌深不由失笑,问身边两个年轻人:“你们想不想知道?”
晏尘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又是没心没肺的一条好汉。
贺今行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那好,我只说一遍。”张厌深声音低沉,只在左右才能听清。
“本朝以前,大宣以武立国,上下尚武。诸王争锋,皆以战功论短长。中庆年间,先帝的众多子嗣中,以秦王、楚王、齐王三王最为出挑,各掌兵权。为表区别,分别以他们的单名‘迢’字、‘逍’字、‘逸’字做旗号。”
他话音刚落,欢呼声便如波浪,随着队伍的前进而涌了过来。
百姓们叫着“殿下”喊着“千岁”,各种朴素的溢美之词喷发,就连先前颇有微词的中年男人也扯开了嗓子。
禁军坚守的空阔行道中,一匹纯黑的骏马昂首挺胸缓步行来。
马上骑手是一位女人,戴银盔,被棉甲,系貂皮斗篷。姿态随和,却自有一股威严端庄的气势。
任何人见到她,都会立即知晓她的身份。
那是大宣第一位女元帅,当今陛下的亲姐,统率北疆十二万将士的晋阳长公主,嬴追。
“这位长公主一直以来都以‘嬴’字做旗号,从来没用过自己的名字。”张厌深的目光追随着她,当年英姿飒爽的女孩儿如今也满面风霜。
他意味深长地说:“中庆年间不以为显,到本朝,便突出了。”
贺今行也像其他百姓一样盯着她看。
他看的不是人,而是那一身装备。
凤翅盔以钢铁铸成,顶上盔枪尖而利,缀着黑缨;包裹全身的厚棉甲里应当缝了细密的铁甲片,以铜钉固定,兼顾防寒与防御;北方盛产皮毛,尤以貂裘最佳,淋雪不沾,轻柔而保暖,除了贵重没有别的毛病。
这样的一套装备,不算武器都起码超过四钧重,花费更是不低。
不止长公主,她身后跟着的僚属除了代表级别的装饰物不同,盔甲斗篷战马几乎是一模一样。
他轻轻叹道:“果然还是很羡慕。”
“羡慕什么?”晏尘水说:“这马是挺俊俏的,还好没拉我们小黑出来,不然对比惨烈。”
贺今行也笑:“那可是西北的马。拿毛驴和军马比,你可过分了啊。”
后者嘿嘿地笑:“都是代步用嘛。”
贺今行目光向上,落到‘嬴’字牙旗上。
他确实羡慕北方军的待遇,但对给北方军带来这一切的晋阳长公主,只有敬佩。
宣京北去千里,在横亘宁西路边界的牙山山脉东段,与南北向的青阿岭南麓交界处,地势下沉形成天然的山谷,连通了北面的大漠与南面的平原。
自牙山南北出现并列的政权伊始,此处山谷便修建起关楼,一代又一代不断地屯兵扩建,不知在何年月定下了“雩关”之名。
雩关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是与仙慈关并列、名震天下的“东西两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