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您一定要去吗?”一名少年直挺挺地跪到正屋的檐廊上,磕头道:“请祖父三思。”
屋里老人闻言颤颤巍巍地转身,露出堂上供奉着的先祖牌位。
“咱们谢家,”他边说边把少年拉起来,“家业不兴,子孙凋零,都是我的过错。”
他一身骨头已老,更没有多少力气,少年不敢与他较劲,顺着他的动作站起来。
“不是您的错。”少年说,默默流下一行泪。
“别哭。”老人替他擦去眼泪,微微笑道:“兵法有云,‘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咱们爷俩,要有人去赌,才有生路。”
“我也可以……”
老人摇头,截断他的话,“你还年轻,日子还长,好好读书就是。”
祖孙说话间,老仆匆匆进来,拱手道:“老爷,有人要见您。没问出家门,只说向您说个‘逍’字,您便知道是谁。”
“逍?”老人低声念了两遍,面色一凛,“请他进来。”
老仆刚转身,他便叫住人,叹一声,“罢了,我亲自去。”
大门外,形容淡漠的少女端坐于轮椅上。
冬日寡淡的阳光洒在她身上,衬得她仿若壁画上的飞仙一般高不可攀。
第049章四十六
巳初二刻,朝阳东升。
早朝结束,百官自应天门涌出,三三两两走过金水桥,回归各自官衙,开始处理一天的事务。
两名少年站在玄武大街的街头,数着桥上经过的官员。
“秦相、裴相没有出来,我爹也没有。”晏尘水掰着手指头,“还有孟右史,刑部和大理寺那两个老头。这是要处理重明湖的案子了?”
“还有一位。”贺今行皱眉道:“傅禹成,傅尚书。”
晏尘水:“他一个工部的凑什么热闹?这傅大人平日最擅长和稀泥,遇事躲不及,今次竟主动凑了上去,真是奇也怪哉。”
“你小声些。”贺今行提醒他,眉心不展,“无利不起早,就是不知他打着什么算盘。”
他在心里把“傅禹成”三字翻来覆去念了几遍。
朝堂水深,傅禹成既然肯掺和进来,哪怕表面看似没有联系,私底下也必然有什么关窍。
晏尘水压低声音:“陛下也越发纵容他们了。这等案子,大朝会上不做定论,偏生下了朝留几个人来决断,那还开朝会干嘛?”
哪怕被留下的重臣里有他爹,他仍然不满皇帝此举。
他想起先前两人去刑部,稷州嫌犯仍未押送到京,又咕哝道:“而且三司会审有规定的流程,诸从犯未到,陆潜辛此刻仍是嫌疑待罪,万事才开头,怎么就一副要尘埃落定的样子了?”
“除非,”贺今行偏头看他,面色凝重:“陆潜辛主动坦白,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他疯了?”晏尘水惊道,接着摇头:“也不对,真疯了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今行,我怎么觉着事情越来越不简单了呢?自我爹上奏开始,到今日陆潜辛忽然改性,虽说中间没出什么大事,但总觉得好像背后有只手在推一样。”
他尚不知陆双楼手刃陆夫人母子一事。但因在宣京长大,受他爹影响,好律法,钻研前朝狱司卷宗多年,对案件有着非常的敏感,此时已有警觉。
他望向应天门,朝官散尽,禁军正合拢城门。
“张先生说得对,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年关将近,只有大雪啊。”贺今行想到远在西北的贺勍,算算时间,应当就在这两日动身回京。
每个双数年,边将回京述职都是一场漫长的拉扯,尤以腊月户部做年度核算时最为紧张。
朝局之争不可避免地会对他们西北产生一定影响。但说到底,文武结党是天家大忌,只要军饷军费给够,边军向来不愿意管朝政是哪个姓氏在领头。
只是先前户部变动,今日陆潜辛突兀进宫,更加深了他对国库的担忧。
太平年代,国库空虚,开源可以向百姓加征赋税,节流却不会砍掉那些锦上添花可有可无的工程,而是向那些看似无用却又占了开支大头的项目动手,比如军饷。
而这一条,首当其冲地就是西北。
西北军的饷银早就削得不能再削。风霜雨雪刀光剑影也就罢了,选了这条路自然要受得住,但起码要让人吃得饱穿得暖活得下去吧?
贺今行狠狠咬了下嘴唇,才令自己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