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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第4页)

夜晚也没有什么凉爽的感觉,闷闷的,像是要下雨,李秋屿想起上回也是个雨天,电闪雷鸣,城市如墨。他到家后简单洗漱,倒了杯温水,坐沙发上等赵斯同。

雨没有什么前奏,好像只起了一阵风,哗哗的就下来了,打的窗户噼啪乱响。李秋屿站起来,走到阳台,开了点窗户,带着土腥气的雨点立马潲到身上,他很自然地想到明月说过,她喜欢夏天大雨点子刚砸到水泥地上的味道,她问他闻过没有。

李秋屿微微一笑,楼下有个撑着黑伞,打夜色里走来的身影,是赵斯同,他抬头看看,见窗户那站着个人,两人对视霎那,赵斯同上楼来了。

“真巧,又是个大雨滂沱夜。”赵斯同抖抖雨伞,放在了门口。

李秋屿站玄关看他,赵斯同这是第二次来,熟门熟路,像是回自己家一样不受拘束,他身上带着酒气,掩盖掉了古龙水的味道,李秋屿却依旧分辨得出,一个人的气息,是很强烈的。

“有柠檬水吗?解解酒。”赵斯同笑道,“吃点水果也行,差点忘了,你应该今天刚回来。”

李秋屿对古龙水的味道,几乎是忍无可忍了,他走到客厅,从茶几下拿出盒烟,点了一支。赵斯同还没见过他吸烟,有些诧异,李秋屿坐在沙发上,直截了当问:

“是你吧?”

赵斯同笑道:“是我什么?什么是我?”

“以你的风格,应该不屑否认才对。”

赵斯同转了转脖颈,好像应酬累了:“是你自己,你当年怎么做事的?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怎么做了。”

李秋屿确定了是他,也知道赵斯同一定找好退路,无论如何,不会损他半分。

“什么时候计划的?总得做点准备工作。”

“我早提醒过你,你不能过那种生活,你看看,是不是变蠢了?以你平时的细心谨慎,早该留意到酒店可能哪里不对劲,但是你脑子里,现在只有老婆孩子热坑头那一套,就眼瞎了,耳朵也聋了。”

赵斯同微微嘲讽着,李秋屿直视他双眼,他也不避,是没什么好避的了,两人到了图穷匕现的地步。

“看来你跟酒店里的人也混熟了。”

赵斯同站着四顾,像是欣赏他的家,摸了摸墙壁。

“我住这么久,不应该熟吗?我不像你,独来独往,我喜欢热闹,只有多跟人打交道,才能心胸开阔不忧郁,你说是不是?”

赵斯同跟李秋屿打着太极,他好像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

他老早注意到酒店里一个叫方永兵的人,是酒店的部门总监,这人犯过错,李秋屿私下找他谈的话,方永兵是个有些能力但急功近利的人,总抱着一副怀才不遇心态。他对李秋屿的不满,李秋屿心知肚明,只要大体上过得去,李秋屿不是个喜欢苛责别人的人。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弱点,赵斯同总是能准确地发现人性中的弱点,在他眼里,人的弱点无非几样。有的放矢,对症下药,并不是什么难事。赵斯同享受攻破旁人弱点的过程,他对这些人,充满肆意嘲弄,他只要出一个旁人不能拒绝的条件,任何事,他都能全身而退,自己手上不沾一点灰。

李秋屿默然着,手指往烟灰缸点了点:“张蕾是你让她来的?这件事跟她妈妈有关系?”

他脑子特别清楚,一点点把事情拼凑起来,一些只言片语本是生活中无意的话题,现在慢慢织成网,用来网他李秋屿。

赵斯同笑道:“你看看,我说对了是不是?你的脑子得动起来,不动只会毁了你。一个人,一旦滑向庸俗的生活,再杰出的头脑也禁不起庸俗的摧残,你会泯然众人的,我替你心痛。”

李秋屿又陷入沉默,赵斯同在自己的逻辑里太完美了,他能把一切事情说得合情合理,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他无法影响他了,不会再像大学时代那样,他那时还残存一点少年人的可爱狡猾。

“彼此彼此。”他徐徐吐了个烟圈。

赵斯同显然是痛恨他这句话的,李秋屿的至深罪过不在于背叛自己,而是背叛自我,他把原来的自我杀死,赵斯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部分消失,好像底下文物见光,完全破坏了他的斑斓色彩,他不该出土的,应该永不见天日。

他赵斯同叫他心痛什么了?他活得精彩绝伦,一个瞬间,抵得过别人一辈子。

“我对你够意思了,你看,你让我来我就来了,我还有事情,得去陪一个你本家局长,我很忙的。”

赵斯同指腹在电视机上缘抹了一道,吹吹浮灰,语带双关:“瞧瞧,你才走几天就落灰了。”

本家局长,李局长,李秋屿猜出是李雯的爸爸,他静坐着,人已经抽离了一瞬,好像客观去看整件事,是有无数个零碎的不经意细节拼完整的,恰到好处,就是这么巧合,一切都能被赵斯同巧妙利用上。

当然肯定不止这些,李秋屿有预感。

他目光游移,对上赵斯同似笑不笑的眼,明白那句“才走几天就落灰了”指的是什么,他不知情,但不知情也是他工作疏忽,他最近确实没投入什么精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现在不是知情与否的问题。

李秋屿脸上看不出仇恨愤怒的痕迹,烟雾缭绕,神情安然,赵斯同拍拍手,弹去灰尘:

“好了,师哥是当过律师的人,手里不知经过多少案子,好好想想怎么救自己吧,李大律师?”

真有趣,医生等到自己病了,只能等死;老师教诲别人,自己却甘心堕落;律师给人消灾,到头来身陷囹圄,世界就得是这样才诙谐,赵斯同心道,念法学,当律师,再进监狱,这很贴合李秋屿的命运。

李秋屿抬眉:“想看我身败名裂?吃牢饭?毁了我你就高兴了?”

换作从前,身败名裂是没有意义的,吃牢饭也无所谓,他心里不会起什么波澜,也许甚至还会渴望,这带着刺激性,好像牢房早早在等待着他,是一种荒唐的必然,必然的归宿。罪名不是今时今日定下,而是遥远的少年时代。如果真的要发生,他不会阻止。哪里有什么身败名裂,无名亦无身,什么都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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