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屿道:“我想过这个问题,没想到你先提了,我确实也有这个打算。”
明月眼睛倏地一亮:“真是太好了,咱们一块儿哪都能去,对吧?”
李秋屿笑道:“对,天地这么大,哪儿都能去。”
“你会舍不得吗?”
“谈不上,可能心情会有点复杂,但从一开始,我也没想过要在这待一辈子。”
明月心道,你本来都没打算活一辈子的,半路就要离开。她一想到这点,总有些如雾的哀愁。
“咱们去北京?我还没去过北京,光在电视上看过天安门,上面挂着毛主席的画像,跟我家墙上挂的一样。”
李秋屿道:“咱们哪儿都能一块去,未必只是北京。”
明月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她会到很多地方,无数个远方,跟李秋屿不分开。
“你信刚才那位伯伯说的往生吗?”
“不信,但他信也是好的,人就得信点什么,我不信往生,但我信种庄稼的道理,春天播种,秋天收获,生虫了得治病,该上肥料就得上肥料。我还信太阳打东边升起来,又从西头落下去,一年四季轮转着永远不变,就算我学到了再多的知识,有更多的见解,我起小信的那些是不会变的,只要那个不变,日月星辰会变吗?肯定不会,我就能……”明月仿佛在思考,“就能以不变应万变,我好比一棵树,根早就扎好了,长在平原上,要是哪天把我刨走了,换个地方,我也肯定能长好,就算咱们去了北京,我也不会忘了我信的东西。”
李秋屿注视她一会儿,这是她童年加上少年时期缔造的美好经验,足以永恒,影响终生,他实在是羡慕她这么稳定。
明月问道:“你呢,你信什么吗?”
李秋屿低笑道:“我比较穷,不像你有这么多可信的,这该怎么办呢?”
明月灿然一笑:“你就信我好啦!”
李秋屿笑着点头:“说的不错,我以后只能做李明月的忠实信徒了。”
明月被他说得笑眼飞溅:“我想起子虚庄教堂里的耶稣画像,外国人,这样的,”她模仿起动作,“后面还要有光,我得严肃点儿,婶子大娘们跪成一片,她们都是很忠实的信徒。”
她模仿完,又忍不住笑,树叶间漏下的日光在她脸上一闪一闪地过去,又回来,这场景也很熟悉,李秋屿想起来了,那是她家里旧电扇的风叶,她踩凳子上,用扫把助力电扇转起来。他发现自己对明月的一切其实都记得相当清楚,细微的,琐碎的,生活的实感,这一刻准确地浮现出来了,早已存在,他没去想过。
日子也许是美丽的,城市的日月星辰也还是日月星辰,李秋屿凝神想问题的时候,强烈的直觉让他转头,赵斯同的车在不远处等红绿灯,隔着车窗,他就能看见赵斯同的脸,日光把他照得眯起眼,他脑子里,忽然有个极其荒诞的念头:
赵斯同是他分裂出的一个人格吗?他预感他就要出现的时候,他必然出现。古龙水的味道又萦绕鼻间,某种拉扯的力量还在,李秋屿明察秋毫。
车窗始终没降下来,李秋屿再见到赵斯同,是在参加完集团的月度经营分析会后,他们同乘电梯,混在人群里,赵斯同看着他笑。
出电梯后,李秋屿才说话:“你投诉了?”
赵斯同漫不经心:“我觉得你们服务不行,尤其是你,对待我这样的客户太敷衍了。”他又笑了笑,“看不出,你还关心我投诉不投诉?我以为,你恋爱谈得忘乎所以,无心工作了。”
李秋屿道:“我在这儿干一天,就负责一天。”
赵斯同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像是赞许:“你最近气色不错,死过一次的人,靠那小姑娘复活了是不是?”
李秋屿微笑看他,神情坦荡:“最近倒没见你,还好吗?”
赵斯同笑道:“你看我像不好的样子?我好得很,要说唯一不好,还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师哥你不能跟我一起做事。”
“还没死心?”
“我为什么要死心,我还不能想一想了。”
“能,尽管想,”李秋屿手中的报表在腿外侧轻轻一扣一扣的,“你的脑子你自己控制着,我也管不了。”
赵斯同眼中精光一闪:“你状态真不错,外人可能感觉不出你有什么不一样,我能,咱们一碰面,我就感觉到了,跟年轻人恋爱就是不一样,可喜可贺,能看到你这么自洽地跟那小姑娘谈恋爱没负罪感。”
他皱起眉,“看来那小姑娘有两把刷子,能跟我说说,她到底哪儿吸引了你,你鬼迷心窍成这个样?”
李秋屿没反驳他什么。
赵斯同道:“算是承认了?放心,我不会给你搞什么破坏,我就知道你早晚把她弄到手,我替你高兴,最起码你又能在这种事上找到点乐趣,活着就好。不过你天生适合当情人,师哥,你当不了丈夫的,知道为什么吗?情人跟丈夫不同的地方在于,情人是欲望第一位,丈夫则道德优先,你是道德君子吗?”
李秋屿淡淡凝视他良久,道:“没看出来你有什么道德,也做了人家丈夫,我一直都最羡慕你一点。”
赵斯同说:“难得,我身上居然有让师哥羡慕的点。”
李秋屿微笑道:“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这么自洽,自圆其说,你不该做生意的,应该当个哲学家,说不定能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战。”
赵斯同讽刺地笑一声:“你以为现在没有战争,到处都是,没有硝烟而已,一个人的心,就能成为战场,你不是跟自己交战很久了吗?要不然,也不会去死,我没说错吧?我非常好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说,不会跟我这个最了解你、你反而看不上的人说,去找什么小姑娘搞救赎之道去了。说到底,还是男人对女人那点欲望,别否认,否认我也不会信的。这玩意儿脆弱得很,这点你一定要信。”
李秋屿拿起报表,在他肩头似有若无砸了两下:“我怎么敢看不上你?你本事这么大,不过小心点,别最后翻了船,干点儿人事。”
赵斯同却笑眯眯看着他:“你早晚还是会认同我的,只要你还是李秋屿,你一定能听懂,你我之间有一笔账始终没算清楚,师哥,不是你逃避就能完事的。没关系,先跟她谈谈恋爱,甜蜜一段时间,我祝你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