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她说着就要跑,李秋屿完全没看到,拉住她,“注意别摔了!”
明月指着远处:“那肯定是我奶奶,她起不来了!”
李秋屿不明白什么叫起不来,他看过去,第一眼没看到人,只看见一团体积非常大的东西,那是捆好的柴火。
明月挣开他的手,她跑过去,杨金凤坐在地上,背上是比她人要大好几倍的引火草和蜀黍秸秆。子虚庄的人都这样背柴火,只不过,近年来烧柴火的人家越来越少了,杨金凤家还烧。
“奶奶!”明月嘴里喝了风,眼泪也叫风吹出来,她跑到杨金凤后面,跪下托柴火,杨金凤挣扎不起,“咋那么快到了,我还说,得等会儿能到。”
山坡风大,背上柴火重心高,人一旦坐下,得借力能起来。李秋屿也跑过来,说:“要不然,我来试试,您把绳子解开。”
杨金凤抬眼,脸色黧黑,人也瘦了许多,似乎又害了沙眼,眼角全是眼泪,很浑浊。
“你这没出过力的后生,背不动的,李先生,劳烦你跟明月搁后头搭把手,我就能起来了。”
李秋屿十分怀疑,他难以想象,杨金凤这样中等身高又不算强壮的老人,到底怎么背下比她本人要大几倍的柴火的。
他只能绕到她背后,跟明月一块儿往上托,他感觉那柴火沉沉往手臂上倒,又往前倾,来回几次,听杨金凤说句“好了好了”,她站起来了。
身体却是弯的,几乎没法抬头说话。
李秋屿拉起明月,明月呆呆看着杨金凤往前走。
杨金凤是小的,柴火是大的,缓慢地在羊肠道上动着。
“明月,明月?”
明月慌忙跑前,杨金凤费力说:“先头家去,给李先生倒茶喝,去。”
明月道:“你再起不来咋办?”
杨金凤说:“这马上到大路了,好走,去,赶紧家去。”
她晓得奶奶脾气倔,跟李秋屿说:“咱们先回吧。”
李秋屿仿佛在犹豫,明月拽着他衣袖:“奶奶要自己背,咱们走吧。”
他们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回头看看。
几个小时前,明月还在李秋屿只需穿单衣的家里,现在,寒风割面,她又回到她真正的家,她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好像她沉思的,探讨的,跟杨金凤一样,变得小了,只有那捆柴火巨大、真实。
李秋屿问:“你奶奶行吗?”
明月被风吹得眯眼:“都这么背的,有人八十了还能背。”
她想起秦天明说过,学校附近有个公园,里头的老人,在下象棋、打太极拳,还有跳舞的。她低声说:“我长得太慢了。”
明月几乎淌出眼泪,她在城里念书,享受着好的日子,留奶奶一个人,孤独地、卖力地活在这儿。她非常感伤,很快泪眼朦胧,情绪一下低沉下去。
她看看李秋屿,他即将坐着飞机往很远很远的南方度假,那里没有寒风,是沙滩和海水,她没见过大海,也没坐过飞机。
她回到子虚庄,便是回到现实中来,好像在城里念书,只是借李秋屿短暂住了一段时间。她被这虚虚实实的感觉弄得忧郁,走得很快,不再看杨金凤。
第34章第34章家是冷的,冷极了,……
家是冷的,冷极了,人挨墙近点儿,便知道这墙也冻得放寒气,寒气入鼻,鼻腔里都是疼的。明月拎了拎暖水瓶,是沉的,她倒脸盘里请李秋屿洗手。
明月一回家,李秋屿就成了客人。盆架上有胰子,裂着缝,瘦瘦一条,几乎不起泡沫。一抬眼,能见一面方块小镜,擦拭得干干净净。明月在一旁看他洗手,递过去卫生纸。
李秋屿问:“怎么不见棠棠?”
明月道:“在亲戚家。”她跑到锅屋,手往灶膛里探探,余烬尚有点残留温度。
锅里篦子上坐着两碗烩菜,新做的,还有两碗热豆腐,几大块,卧在里头,旁边是一碟辣子酱、红薯面馒头、还有三鲜馅包子。篦子底下,是杂粮粥,煮得烂烂的,香气打篦子眼儿那直往上钻,明月闻到再熟悉不过的气味儿,心里暖哄哄的。
门响了,杨金凤到家来,明月忙不迭帮忙放下柴火,两人扯开塑料布,扬上去,盖住柴火,再拿两块破砖头压角。杨金凤见李秋屿站那看,招呼说:“李先生快进屋,外头冷,立马就能吃晌午饭,明月,打水给人洗手,桌子摆好。”
明月觉得奶奶更老了,真奇怪,天天在一块儿过日子不觉得,伏天里杨金凤就是个老人,可老也有区分,明月嘴里应着,飞跑进屋,咣咣拉出八仙桌,说:
“外头有太阳地儿,比屋里还暖和呢,狗都知道站墙根晒太阳。”
李秋屿笑了,明月拽一大截卫生纸,往桌子上抹了几下,再看看纸,不脏,杨金凤是个利索人。
堂屋门是敞着的,反正一样冷,靠近门槛那有太阳照进来,能看见细尘,轻得很,像云彩那样缓缓地动。明月让李秋屿坐在太阳光里,李秋屿问道:“冷不冷?”
明月说:“我抗冻,习惯了。”她把筷子给他,李秋屿是非常懂礼节的,等杨金凤坐了,才坐下,他在这会儿第二次吃便饭,杨金凤给他一碗烩菜,一碗老豆腐,问他能不能吃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