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后,何起蛟一直注视着他。
“他与刘今钰,真不像此间人。难道,他们真是神仙?”
心中萌生这个念头,何起蛟不由地自嘲笑了,他居然真去思考起这种蠢话的可能性。
……
颜氏的葬礼办了七天。
白天唱戏,唐家大屋的槽门面朝屋内的二楼便是戏台。
画着白脸红脸的男女声音高昂,情感充沛,戏台边上的人打板子拍渔鼓,很是卖力。
老人小孩或是得空的青壮会坐在院子里听戏,唐家在这摆满桌椅。
晚上是和尚在念经。
从六合庵请的和尚念得娴熟,经文连珠炮似的从他嘴里吐出来,呕哑嘲哳,带着庙庵的香火味,旁人听不懂几个词。
其实和尚白天也念,只是被唱戏的遮过去了,到晚上念经声格外清晰,加上配套的铜锣和唢呐,不可谓不磨人。
杨文煊自那次去正厅后只去过一次灵堂。
灵堂墙壁上挂着十殿阎罗,高大威严的阎罗下方绘制着奇形怪状的鬼差在对人——或者说人形的鬼——执行着下油锅、上火刀、腰斩凌迟等等刑罚。
棺材前后点着大红蜡烛,融化的蜡油顺着蜡烛向下至烛台而后凝结,像是恶鬼的血泪。
蜡烛旁有香,但香不能掩盖房内的陈腐味和棺材的漆味,三者混合反倒产生一种令人恶心的刺鼻味道,将本就阴森的灵堂渲染得更为瘆人。
杨文煊只觉得那味道比他在原时空闻过的还要难闻数倍,便再也没来过灵堂。
葬礼在第六天开始“高潮”。孝眷们白天要跟和尚外出,去井边取水,到入村的槽门口烧纸钱纸宅。
晚上则要随和尚绕棺材转圈,转会停会,停下时和尚会与陪夜的乡邻互唱丧歌,这样持续到深夜才结束,随后是孝眷守夜,直到天亮。
天亮后唐家设宴,饭后出殡。
花圈、祭幛在前,送葬的乡邻在后紧跟棺材,花圈、祭幛与棺材间是孝眷,他们面对棺材倒退着走路。
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一段就会停住。
一声锣响,和尚喊出“跪”字,尾音拉得很长,孝眷们下跪,抽泣声随着那绵长的尾音在冷寂的丘陵间回荡,让仲秋的早晨竟也显得悲怆凄冷。
孝眷被乡邻扶起,送葬队伍继续前行,依旧走走停停,如此循环。
大概走完路途一半,送葬队伍停下,和尚举行仪式,唐廷潜于众人前念祭文:
“颜氏,宝庆府邵阳县梅塘里人,生于万历丁未年四月丙申,没于崇祯辛未年八月庚申,年十九嫁邵阳县庠生唐景谦为妾,逾三年生子廷瑞。
“性庄惠,事夫以贤……为贼所掠,锢之一室,幸得救……归家见夫泣曰:‘君为妾抚儿,妾为君完节’,遂服毒死,年二十五……”
平淡的声音越过人群,落在后方的刘今钰和杨文煊耳中,他们的神情如深秋般清冷,只眼底藏着一丝嘲讽和悲哀。
“娘!我要娘!”
前方忽地响起小孩的哭嚎声。
不知是累了想娘,还是终于想明白这些天发生的事,虚岁四岁的唐廷瑞放声大哭,极尽哀伤。
杨文煊揉揉鼻子,紧紧衣服低声道,“老刘,我们回去吧。他们要绕远路,还得走两里多路才到。”
刘今钰点头。两人原路返回,沿着山脚下他们修的土路返回唐家大屋。
因常有送货的牛马车来往,加之下过几场大雨,土路已有些松软,随处可见车辙和坑洼。
往前走了一阵,砖窑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刘今钰改良过的砖窑,但到底是旧式的方窑,半个月才能产一窑砖,月产量仅三万块砖瓦。
砖窑的大广场上整齐摆放着数量众多的砖瓦坯,黄有财坐在广场前的大门口跟人吹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