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槐掩下眼眸轻声一笑,喉咙间有些干哑,却好像再也没有了什么喝酒的兴致,他终究是没等到那缕孤魂愿意为他停留。
江送雪白衣执剑,一头青丝被染成白雪。大雨依旧,好像有谁在哭泣,哭他重蹈覆辙,回天乏力。他苍白着脸,敛下寂沉的眼眸,这一次,他依旧没有护住他心口的朱砂。
好像他从来都是这般桀骜,宁死也不肯委曲求全,如此反倒显得他们的心思实在龌龊。
楼相见俯身跪倒在树下,他浓密的眼睫根根分明,轻轻颤动,仿佛能带起风。他一手按着树干,一手抓住胸口,黑色的衣襟下,那道狭长的伤疤令人窒息,而胸口的那朵黑莲契印残留着神魂撕扯的痛苦,鸣雁刀碎,亡魂再逝。
他又一次消失,可楼相见却知道,他还活着。
可是这天地茫茫间,他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应他在哪了。
第155章全男世界朝堂·一
裴初莫名其妙的感觉很疼,自灵魂中生起一种犹如被撕裂般的痛感,整个人如同被淹没在潮水中一般窒息。
混沌的意识里,闪过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一个又一个的人影搅在一起,稍纵即逝,似曾相识。
直到最后,裴初看见熟悉的火光,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猛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罪臣裴初,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弑君谋逆,死不足惜!”
一条条罄竹难书的罪行被人宣告出声,回荡在夜空里,振聋发聩。
***
“这都三天了,琅儿怎么还不醒。”
“郎君别担心,大夫说退烧了就会醒的。”
模模糊糊的感官里,隐约能听见两个男人的对话,裴初的意识尚且一片昏沉,挣扎良久,才有些费力的睁开了眼睛。
静夜深沉,烛火摇曳,空气里充斥着淡淡檀木香。林长青原本拿着手帕正有些心疼的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长子擦脸,见他缓缓睁开的眼睛时,不由有些愣住。
深寂淡漠,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又莫名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林长青心中一紧。
裴初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视野也还有些混沌,恍惚间最后那一场宫变仿佛已经离他很远,胸口被一箭穿心的疼痛,也似早已结了疤。
此刻他嗓子干哑得厉害,几乎在他睁眼的瞬间便忍不住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止。
林长青连忙将他从床上扶起,动作轻柔的替他拍了拍后背,“醒了醒了,琅儿醒了,阿策快倒杯水来。”
很快便有一杯温热的水送到了他的唇边,裴初低头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下去,紧接着一张有些粗糙的手抚上了他的额头。等到裴初咳嗽平缓,视线重新聚焦的时候,轻轻抬眼便看见一张蓄着络腮胡的陌生脸庞。
裴初下意识撇开头,心里一时猜测是不是那个记仇看他没死干净,将他捡回来准备鞭尸,总之不太可能还有人会救他这个乱臣贼子。
李策看他要别开脸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按住他的头,他的力道有些重,是武夫惯有的粗鲁,但好歹还记着眼前的小孩是个病人,于是没好气道,“臭小子你先别怕你爹揍你,让老子看看你还有没有发烧。”
他说话粗犷,声若洪钟,一看平时便是个不拘小节的,蓄着胡须的脸上有些风霜,肤色略黑,目光炯炯,相貌英武。
裴初脸上的神情变了变,微微皱眉,在裴初心中,父母一向是他的逆鳞,他们在他年幼时便因朝堂之争殃及池鱼,在一场大火中无辜枉死。
直到他长大后,步步为营入了朝堂,虚与委蛇,机关算尽终是将当年那些害死他们的凶手拉下马。在那之后,更是谋划多年,才将那个腐朽的朝堂改朝换代给他陪了葬。
在这期间,他向来是他人眼中贪权恋势的奸佞弄臣,师生绝义,好友断袍,昔日并肩的战友更是成了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政敌。
以至于给父母翻案以后,他背着一身骂名,总有人看不惯他的权势熏天,指责他专政弄权愧对父母,枉为人子,直到后来有些人在他手上见了血,才渐渐聪明的学会避讳。
却没想到如今,竟是有人当着他的面就敢自称他老子,当真是一朝落罪,投井下石。
裴初心里说不上是气还是笑,习惯性的掩住眸底凛冽的目光,正准备开口回应,嗓子里的干痒却没有止住,仍旧闷咳不停。
然后他就被揽进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好了,孩子还在生病,你就别吓他了。”
“乖,也让阿父看看,烧退了没有。”
裴初被人揽着,一边抚着后背替他缓解咳嗽,一边被人抬起下巴抵住额头,这种带着点心疼的,哄孩子般的语气和动作,也让裴初身体一僵,后知后觉的感到不对。
他垂下眼睫,看见自己一双明显不属于大人的手,呼吸一窒。
“阿父?”
裴初嘴角一扯,微微退开,不明就里的喊出这个称呼,声音干哑紧涩。
林长青温雅儒和,相比李策胡子拉扎的粗糙,他整个人要显得白净得多,虽然眼角有了些细纹,此刻面容也有些憔悴苍白,但能看出他一副谦谦君子,仪表堂堂。
“你就惯他吧。”李策收回手,看了一眼林长青怀里的裴初,哼了一声,坡着脚就将茶壶重新放回了桌案,‘砰’的一下,咬牙切齿:“他要不是在学堂跟人打架落水,又怎会生这么一场大病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