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云邪有些动容,李慈心道:“我若是不行了,这药庐的事就由贺宇昭主持,你来帮他。我的千金医典,传给你和他二人。这里的一切,也有你的一份。我已经写了手令在桌上,你若是愿意,便与我磕个头来,也算我收个合意的关门弟子。”
步云邪的目光微微动荡,只觉得这么做有些不妥,道:“您的二弟子……”
李慈心道:“他的心不在医道上,做个商人更合适。我不想勉强他,若是他要把属于他的一份带走,也由得他。”
步云邪做这些事是出于医者的本分,从没想过要瓜分任何东西。他对于这里只是一个过客,不想卷到这些纷争中去。他道:“先生,你会好起来的,现在别想这些事。”
李慈心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垂下了眼,道:“我是医生,我的情况我心里清楚……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烧了。至于那个孩子,一直关在这里,不要让他再出去了。”
步云邪的心情有些沉重,点了点头。他去了隔间,在书桌上找到了三个药方,还有一封手令,是李慈心亲笔写的。上面说他收了步云邪做徒弟,让他扶持贺宇昭做药庐的下一任掌事。
他把手令收了起来,放在了抽屉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李慈心的时间所剩无几了,他必须尽快把药研究出来。
步云邪熬了药,给李慈心喝了。李慈心不时咳嗽几声,方才他吐了血,外袍上沾了好几块血迹。步云邪帮他换了下来,把用过的东西消了毒,装在一个小车上。每天戌时会有人来收拾用过的东西,换新的过来。
那人敲了敲门,步云邪把小车推出去,接了干净的衣衫和用具进来。他把衣服收在了衣橱里,回房歇了一会儿,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有些不舒服。
步云邪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感觉有些发烫。他不敢多想,只觉得能多撑一刻是一刻,可他的喉咙已经隐约疼起来了。他吃了药,早早地躺下了,希望明天能好一些。
次日一早,步云邪感觉身体还是不太好受。他去看了李慈心,他的病也没什么起色,还是断断续续地咳嗽。这时候外头有人敲门,哐哐哐哐,好像一刻也等不得了。
步云邪连忙去开了门,却见段星河在外头,低声道:“李先生病了?”
他的神色十分迫切,又很担心。这件事只有步云邪知道,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他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段星河见他这个反应就知道是真的了,道:“前头吵起来了,有人见李慈心换下来的衣服上有血迹,又听见他在屋里咳嗽,撕心裂肺的,想是病得不轻。周子龙手底下的人说李慈心也被传染上了,药庐要垮了,要赶紧收拾东西分家,贺宇昭正在前头跟他掰扯呢。”
步云邪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泄露了这么重要的消息。这些天他疲惫得很,没办法把每件事都办的滴水不漏,揉了揉眉心道:“是我没想周全。”
段星河没有怪他的意思,道:“纸里包不住火,这种事早晚会被他们知道。那姓周的说建这药庐他家出了三成的钱,是真的么?”
步云邪听贺宇昭说过一些他们之间的事,道:“应该是吧。”
周家在当地经营药铺,当初建这个药庐的时候,周家出了不少钱资助李慈心,让儿子周子龙做了李慈心的弟子。他家算盘打得精,想要百年之后连本带利把整个药庐继承过来。李慈心本来也不在乎这些,只想把医道传承下去。只是二弟子实在太精明算计,凡事只想着利益,与老先生治病救人的念冲突,他也就渐渐对这个弟子失望了。
周家能感到李慈心对周子龙的疏远,但也不舍得就这么放弃,一直拖到了现在。但如今连李慈心都病倒了,周家觉得没指望了,不想等到最后跟他们一起覆灭。一家人商量了一夜,打算赶紧撤出去。至于这药庐里的病人,他们也不想管了。
周家要是此时走了,药庐就四分五裂了,其他的人也会逃个精光。没有医生,就算有官府的人也没用。
城里的百姓还指望着他们治病,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分家。贺宇昭现在必然焦头烂额的,李慈心病得奄奄一息,不能再拿这些事烦他了。
段星河道:“那怎么办?”
步云邪想起了昨天他给自己写的那封手令,老人家已经把他当成了徒弟,甚至像是亲生儿子一般信赖。步云邪不能坐视不,抬手推开了院门,道:“走,过去看看。”
第047章瘟疫四
步云邪和段星河来到了前院,见黑压压的聚集了一群人,都是穿白衣裳的医者。
周子龙身前站着一拨人,贺宇昭身边站着一拨人,两群人都是李慈心的弟子,平日里就有些小嫌隙,如今终于爆发了出来。
在外面守卫的官兵听见了争执声,也过来了。但这是他们内部的事,官兵也不好插手,只能在旁边看着。
周子龙三十出头年纪,生着一双细长的眼睛,身材高挑。他身边的人大多数都是他从周家带来的家仆,还有些宗族兄弟,虽然跟他一同在这里学医,却都听他的。他要分家,又不想担骂名,便让这些人出来先闹事。院子里放着他们的衣裳行李,甚至还有几个黄花梨的家具、紫檀木的药箱,看来他们是打算把这里倒空了。
贺宇昭皱眉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一人道:“师父病了,你还瞒着我们。这病治不好了,早晚大家都得传染上,还不如赶紧分家的好。”
又有人道:“三师兄,师父最疼你,你若要这破药庐你就留下。你行行好,把钱给大家分了,也算我们没白跟你卖命一场。”
众人纷纷道:“对,分钱,把遣散费给我们!”
贺宇昭早晨没去看师父,消息还没有他们灵通,此时心慌意乱。但师父把药庐的担子交给了他,他就不能让老人家多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他道:“各位,听我一言——现在瘟疫还没平息,大家要是走了,咱们城里的百姓就没人保护了。我相信各位都是出于医者仁心才来到这里,既然能坚持到今天,就说明各位还是把百姓放在心上的。师父已经快研制出药方了,大家何妨再等一等呢?”
对面众人静了片刻,有人道:“师父病重了,药方已经没指望了,你还想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那人此言一出,群情又激愤起来。周子龙出了本钱,这些年也没得到重用,对被偏爱的三师弟很是不满。此时见他被围攻,一直冷眼旁观。贺宇昭看向了他,道:“二师兄,你不管管么?”
周子龙淡淡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你们必须得给个交代。大家不能拿命跟你们耗着,如果实在维持不下去,分家也不是坏事。”
贺宇昭一筹莫展,这时候就听一人道:“不能分家!”
步云邪大步从后头赶了过来,段星河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人群,来到周子龙跟前。步云邪道:“周二哥,药庐里还有这么多病人,咱们深受全城百姓托付,不能弃他们不顾。城已经封了,你们就算离开这里也出不去。一旦药庐散了,病情势必发展的更严重,所有人都会被传染。”
周子龙知道他说的不错,但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冷冷道:“师父呢,他怎么说,请他出来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