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答复?师父何曾给过我答复?”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两撇习惯性挑高的细眉此刻垂了下来,看起来竟有几分哀戚,“师父从未将我放在心上,这信中甚至没有提到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秦九叶打断了他哀怨的陈叔,语气平静地开口道,“左鹚再没有收过其他徒弟,他也不会知晓还有旁人继承他的遗志、追寻所谓秘方真相。在那个地下密室中,他能想到的所谓后辈就只有你一人啊。”
她话音落地的瞬间,滕狐那张怨气冲天的脸顿在原处,瞳仁不可置信地颤动着。
“你、你在胡说……”
“不论是成为他的徒弟,还是成为一个优秀的医者,你师父自始至终都相信自己当初没有选错人。而不相信这一切的人其实是你自己。”
秦九叶说完最后一个字,转身将一早分好的行囊递了过去。
“这些是从川流院药庐中带出来的东西,我将我们两人的物品分开整理好、都在这里了。有关秘方治愈的过程,我会实事求是记录下全部过程、落笔成册,左鹚、许青蓝还有你的部分我也不会略去,我不收你代笔的银钱,莫要找我麻烦便是了。”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目光落在对方腰间。
他将那封潦草书信同左鹚留下的手记放在了一起、贴身保存着,那些文字中并未任何药理,却是另一种指引。或许就算今日她没有说这一席话,眼前的人也早就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做出了选择。
许久,滕狐终于伸出手接过了“分家”后的行囊。
“我在江湖中的名声不好,我也不想拥有一个好名声。治病救人不是我所长,你同我也不是一路人。”
秦九叶由衷点点头,即将与这老毒物分别的畅快席卷全身,她几乎忍不住伸出手与对方相握,可转念想起先前情形还是作罢,只轻咳一声道。
“滕狐兄莫要觉得遗憾,能同行这些时日已是十分难得了。何况日子还长,说不准哪日便喜相逢,到时候定要月下一叙、秉烛夜谈。”
她说话间,对方那双死鱼眼便一直瞪着她瞧,仿佛她说的不是什么惺惺相惜的话,而是一些恶毒诅咒,半晌才覆上面巾、戴上手套,退远了些道。
“丁渺在赏剑大会上做了文章,川流院虽一直暗中出手、排除隐患,但有些人藏得很深,寻常手段未必行得通。”他说罢从袖中取出了那只左鹚留给他的虫笼,摩挲一番后怪笑道,“你回你的九皋城,我走我的江湖路。正好,我那还缺几个药人,说不定还能查漏补缺一番。”
江湖之所形势复杂,特殊之地需要特殊手段,这一点公子琰早已亲身为她实践过了。而且她现在自顾不暇,能有一个了解秘方之人替她在江湖中行走,就算手段恶劣了些,也实在没得挑剔了。
那厢九方青青的马已经备好,打头牵马的正是翁小海,他听自家师弟耳语几句后,便将有些惊讶的目光投向秦九叶。
“这便是秦姑娘?”
紧随其后的小师弟点头确认道。
“这便是秦姑娘。”
不知何时突然出现的袁知一也瞪大了眼睛,目光毫不掩饰地将秦九叶上下打量一番。
“这便是秦姑娘!”
秦九叶摸了摸脸上的灰,一时间有些招架不住这昆墟中人的做派,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教袁知一拉到一旁。
“秦姑娘,咱们也算是一见如故了,我这几个徒儿也都很喜欢你,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觉得昆墟的风水还是不错的,是个宜成家立业、相守一生的宝地……”
“师父,三郎可还没走远呢。”
翁小海有些无奈地开口,望向秦九叶的目光中有些抱歉。下一刻,邱陵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
“谈大人方才来信,百昱关怕是走不通了。”
“水路不通,还可借道江湖嘛。”袁知一清了清嗓子,轻瞥一眼自家徒儿,“江湖水通四方,只要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通路。”
九方青青闻言,瞬间来了精神。
“我有烈马麒骢、可行险峻之路,只要路线规划得当,三日内便能过百昱关。不过若是借道江湖、避开官道,一路上还要多依仗师兄从中相助。”
翁小海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把握尽在不言之中。
袁知一望向林间,那些一门之主还未走远,或近或远、或清晰或模糊的身影林立山间,似是有所感应般也回望过来。
相比赏剑大会的恢弘热闹、百家争鸣,眼下这黎明短暂而宁静。可不知为何,亲见晨光在那些身影间闪烁的一刻,秦九叶才第一次有种置身江湖河海之中、武林银河之下的奇妙之感。
他们怀揣着不同的目的汇聚在此,但终会踏上同一条通直大道。
红日跳出山河暗影,启程的号角已无声响起,袁知一清喝一声道。
“山河不动可存千古,江湖迢缈可通河海。此去一别,再见不知又要何时。然山高水阔,总有重逢之日。望诸君珍重,若有今生未尽之痛快,便待来世再论恩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