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叶又抓心挠肺地观察了一会,干脆放弃了,拿起盘子上温热的烤山芋开始剥皮往嘴里送。
一旁的金宝见状也来分食,沾了炉灰的芋皮在他的嘴上蹭出一圈“胡须”,看起来像是吃了一口炭般滑稽,已有八分醉意的杜老狗见了指着对方的脸傻笑起来,边笑边哼哼唧唧地嘟囔着,隐约是什么“炭郎兄”。
金宝向来自诩“药郎”,自觉比那“卖炭郎”还是要高一筹的,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抹了抹嘴便将脸背到一旁。
秦九叶见状正要打趣几句,冷不丁一旁的许秋迟突然开口道。
“方才聊到名字由来,大家聊得如此热闹,杜先生为何如此沉默?你本名是什么?总不会生来便叫老狗吧?”
杜老狗的目光已有些涣散,秦九叶觉得他晃动脑袋的时候,她都快要能听到那里面浆糊晃荡的声音。
“在下姓杜,单名一个、一个……”他越说头越低,似乎就要这么睡死过去,下一刻突然打了个机灵,整个人猛地抬起头来,“我方才明明唤的是炭郎,你又是哪个?”
唐慎言摇摇头,随即对许秋迟笑着拱拱手。
“二少爷饶过他吧。他这是喝懵了头,怕是比平日里还要糊涂。”
许秋迟没说话,却见那杜老狗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显然已有些不胜酒力,一步三晃、脚下拌蒜,可偏偏那张嘴还没罢工,一开口便震惊全场。
“今日饮得痛快,实在无以为报。谁想看那花墟集?我这有全本!不要钱……”
花墟集,九皋第一大艳书也。
是秦九叶初见许秋迟时对方塞给她的那本书,也是当初她在苏家门口被当众搜出的那本书。
都说一起喝酒不怕醉倒,就怕醉不倒,酒品还不好。
秦九叶笑骂一声,抄起一块山芋试图堵住对方的嘴。
“这才喝了几壶?竟开始说胡话了。”
杜老狗咬住那山芋又扒开秦九叶的手,竟还能口齿不清地继续说话。
“我清醒得很!秦掌柜见识短,竟连花墟集也不知道吗?并非在下吹嘘,那书确实凝聚在下半生功力,从遣词造句到编排做戏,可谓呕心沥血,回回都是跌宕起伏、让人抓心挠肺。你且评评理,这佛母座下金孔雀王去寻凡间女子报恩,女子却将他当只鸡的故事是不是从未听过?我另辟蹊径做了这破镜重圆的故事,可恨那书铺的风娘子彼时分了我多少银子,如今竟连一半也不愿吐出来……”
杜老狗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却见一道阴影缓缓升起。
“你说……那书是你写的?”
杜老狗闭着眼点点头,仍是摇头晃脑的样子。
下一刻,秦九叶自阴影中脱形而出,一个饿虎扑食便蹿了过来。
“是你!原来是你!”她悲愤地揪住对方的衣襟,一阵前后左右地乱摇,“是你害我当众出丑,还险些丢了银子!你这淫棍,写点什么不好?偏要写这艳书赚钱,你的良心呢?!良心被狗吃了还是被鸡吃了!”
秦九叶摇得气喘吁吁,一抬头便见一旁的许秋迟意味不明地笑着,似乎是在看热闹。
想到当初那当众出丑的原委因果,她又是一阵怒火攻心。
“还有你!萍水相逢,为何偏要塞给我那一本书?你说你不是成心如此,我才不信!”
许秋迟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下一刻,那被晃得七荤八素、嘴歪眼斜的杜老狗却大吼一声挣脱了秦九叶。
胃里的酸气连带着那倔脾气一起涌了上来。杜老狗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嚷嚷道。
“是我写的怎么样?我这是凭本事吃饭,有能耐你也来写!”
秦九叶怒气上涌、正要驳上几句,突然便见唐慎言脸色难看地同自己使着眼色,眼皮子一直在往邱陵的方向翻着。
心头突地一跳,秦九叶瞬间清醒过来。
怪她被情绪冲昏了头,也怪她平日里同老唐这些市井百姓混久了、实在口无遮拦惯了,竟忘了今日还有官家的人在场。
销艳书不是个稳定活计,大头估摸着都在书贩子手里攥着,否则杜老狗也不至于到今天还睡那桥洞子。可这毕竟是见不得光的生意、罪行可大可小,若这位断玉君当真追究起来,杜老狗这般颠三倒四之人,只怕连为自己辩驳的话都说不明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若说早前的秦九叶并不在意这江湖骗子的死活,可眼下大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段时日,又一起经历了这么多,那苏家货船的事还是杜老狗从中出力,她虽为当初的事生气,此时若半点情面不顾,也实在说不过去。
她心下飞快想清楚了其中利害,手已掐住那醉鬼的皮肉,声音柔和地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