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术业有专攻,论修行修仙界的一众修士是专业的,但若论治国平天下,八百个似忍拍马都比不上一个闻叙。除开他曾经拥有天生的帝皇命格外,更因为他前二十年所习的知识都是治国经世之道。
且他自幼长于凡人境,历经凡人之苦,高高在上的修士再如何体察民心,所行之善举也不过是给予、而非是教民。一时的给予当然可以救急、救穷,但要真正地藏富于民、安宁太平,只有仁善是完全不够的。
别说是后头围观的修士不明白,就是持善也不明白明明闻道友所做之事算不上全然地光明磊落,可百姓却能将人拥戴至此,甚至如今国内比他刚来之时还要欣欣向荣几分。
“还请闻道友解惑。”
“很简单,不知道友有没有听过那句话?”闻叙并不觉得自己做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事实上凡人境许多能臣有他这种武力值,也能扭转乾坤,比如被他们从凡人境带回来的陈鹤直,“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善不为官,仁不从政,治大国若烹小鲜,讲究的是一个度,对百姓仁善过头,百姓就会贪得无厌,而若是横征暴敛,自然无人拥护。”
“不过这些都只是流于表面的大道理而已,真正的核心,持善法师可想到了?”闻叙倏尔一笑,带着几分上位者的气势,“这世间善恶,本就该张弛有道,无底线的善与恶,不仅会累及他人,更会祸及自身。”
持善捻着佛珠,眉眼轻轻垂着,叫人看不清他眸中流动的心思,但总归是不平静的,毕竟闻叙的话,说得已经相当直白了。
“这便是你一路跟着我,所见所得吗?”事至如今,持善依旧没有忘记对方跟着他的目的。
闻叙却并没有正面回答,若谈佛,这个幻境里佛修多的是,亦不乏佛法高深者,虽然被很多人挖过墙角,但他没有傲慢到认为自己真有什么向佛之心,说到底无论是修佛还是修道,最终都是去认清自己的心,本质上来说闻叙觉得没有区别:“法师这一路走来,见人生活困苦,便会出手相帮,见人落难,便与人分忧,见人失意消沉,还会多番开解,私以为法师所见之事,皆是人间疾苦、世间不平、人之大恶。”
两人对立而坐,持善此刻又在拨动手中的佛珠了:“佛修入世,这本就是应该,难道不是吗?”
“这话,法师自己信吗?”反正闻叙是不信的。
持善语塞,却不得不承认:“可若并非如此,何为行善、何为解脱?”
“法师应当从未落魄、失意过吧?”闻叙含着笑,但眼睛里是没什么笑意的,“我幼年颠沛流离,过的生活或许远不如这些小国的百姓,所以我从未想过有人会来行善渡我、解我忧愁,将希望寄托于别人,是一种非常愚蠢的行为。”
“……原来是如此吗?”
闻叙却摇头:“不,法师你没懂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人反复咀嚼苦难的时间远比回忆美好的时间多得多,法师也是如此,不是吗?”
就像他,当他被追杀逼至悬崖、被迫跳崖之际,他回忆从前,只觉得人生苦难、无一丝光明,他只看到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去,似乎人间二十年他的人生无一丝可取之处。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仔细想想也不全然,他至少也有过一些欢喜快乐的时候,只是他当时一叶障目,见山不是山,见水也不是水,后来认识了春舟,春舟实在是个非常神奇的人,哪怕是被灵药峰的师兄刁难,他也觉得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闻叙就算是再迟钝也意识到了,他看事情太偏激太片面,哪怕是同样的东西,在春舟看来是甜,在他看来却是极端的苦涩。
那时他就明白,他太过沉湎于过去了。
类比至如今,百姓依旧是那些百姓,持善觉得百姓困苦需要拯救,可百姓就当真困苦不堪到活不下去了吗?倒也不尽然。
所以这个幻境之中,真正需要拯救的不是眼前的小国,而是面前汲取了太多世人之苦的温雅佛修。
闻叙此刻倒是觉得,春舟或许比他更适合当破局之人。
“一直压抑,很痛苦吧?”
“见不到世间喜乐,很难受吧?”
持善猛然抬头,对面的青年蒙着双眼,叫他看不清任何眸中的神色,可他这般抬头,却让他眼底翻涌的痛苦无所遁形。
“法师只渡世人,从没想过渡自己吗?”
闻叙在两人之间幻化出一面水镜,水镜之中持善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眼底的悲苦,那是与世人相同的底色,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魔就出现了。
周遭小国的一切突然化于无形,只剩闻叙和持善对面而坐,就连暗中隐藏了身形的似忍一众人都消失了。
“你当真不修无情道?”
闻叙心想,这心魔来得可太及时了:“所谓无情道,便是法师渡化自己的途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