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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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炫玉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欧菲亚的态度，从语气的细微变化到她的表情，想要看看她是不是在开玩笑。可占星师却只是静静看着他，就好像刚刚随手救下了一只流浪狗的人在等待着流浪狗的摇尾感激一样。

“……你是认真的吗？”

她点头：“对，我想听，告诉我吧。”

犹如一瓢凉水兜头泼下，毫不费力就把他刚才要很努力才能压下去的暖流浇得一滴不剩。程炫玉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脸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冷静。他甚至是有些冷漠地开口：“我们家破产之前的事情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不过我想你对那些还算‘幸福’的生活应该也没有兴趣，我只记得最开始我们搬进去的小区还算是富人区，那个时候我父母还有钱给我请昂贵的老师……”

他用没有起伏的口吻讲述着自己那段过去，痛苦、惶恐、耻辱……各种情绪随着自挖伤口的深入逐一涌上心头。明明是衣冠整齐呆在随时可能丧命的诡境之中，他却有种自己正赤身裸体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自己身体缺陷的极度羞耻感。喉咙一点点紧绷，连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可偏偏对面聆听的人始终保持着体面的姿势，能看得出来她听得很认真，单手支着下颌，唇角含笑，就好像是她在听什么让人愉快的故事一样。这种体面和他的耻辱形成了鲜明对比，让程炫玉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个卑微的信徒，正在对自己的神忏悔，而祂只负责聆听和观赏自己的丑态，而不会对人类的悲喜置以一词。

这种沉默的聆听让他难受，可疼痛之中却也有种奇怪的快感。

没人知道，尤淼此刻心里也是叫苦不迭。

她让程炫玉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故意戳人伤口，而是刚才解决了面鬼之后她眼前闪烁的提醒她上交交换物的警告已经到了她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了。尤淼本来是打算故技重施找个鬼改名字当替身的，可等她准备给路过的一个鬼怪起名叫灰翼的时候，【你的名字，我的姓氏】道具却提示她改名目标不在效果范围内。

难道说，生窍和外面的空间是隔绝的，因为灰翼不在生窍里面，所以就不能拿来当挡箭牌了？

可在这里的人只有一个程炫玉啊！

尤淼抱着希望试图用程炫玉的名字给鬼怪命名，结果这次却变成了【观星之瞳】作妖——提示她交换物不符合要求。

……她确实不喜欢程炫玉这种神经病没错。

可都这种时候了，难道不用程炫玉，还要她把自己给献祭了不成？要是原来一心求死的欧菲亚或许没问题，可她尤淼不想死啊！！

她要再努力一下，比如……仔细看看！程炫玉这个角色，肯定也有能让她真心喜欢的地方的！

比如，虽然这家伙变态了点，偏执了点，虚伪了点，心黑手狠了点，完全不是喜欢传统正面角色的她的墙头……但他长得好看啊！

长得这么好看，还有悲惨童年，只要他再努力下，她也许就能把他当美强惨代餐喜欢一下，他们两个就都得救了！

正是出于这种难以启齿的原因，尤淼才不得不硬着头皮强迫程炫玉在她面前进行自我剖析，并发挥自己平时用来找粮的能力，开始在剖析中寻找程炫玉的萌点。

嗯……也许，看着她不喜欢的角色在她面前羞耻play本身就是一种萌点？

“……我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中长大，我曾经一直渴望自己能够离开那里，然后自己去创造一个宁静幸福的家庭，可一直到他们死了很久我才发现，我永远没办法走出去了，我自己成了一个新的怪物。”

男人自暴自弃一般闭上了眼睛，如果说最开始他还带有偿还对方救命之恩的念头，可说到这种程度，他也第一次有了种将心底一切都倾诉出来的冲动。

“就在不久之前，曾经有人对我说过，‘不要无底线试探人性，窥视深渊的人终将会被深渊吞噬’。我知道她是对的，但我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你不是能够看清人的未来吗？我没有你那样的眼睛，可我也能看清楚，我这种人，迟早有一天会惨死于非命。就好像这一次，我总觉得你不该出现，我就应该死在这里，成为被我养大的恶鬼的养料。”

他静静站在那里，好像已经完全陷入了回忆中。在那里，他永远是那个十三四岁痛恨现状却又无力改变的少年，他努力做到别人眼中的优秀，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可到最后，获得的却只有抛弃。

男人精致的面孔藏在阴影里，高大的身躯拘束地微微佝偻，看起来还真有几分惹人生怜的意味。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托着他的下巴强行让他抬起头来。程炫玉微微眯了下眼睛，就半强迫地对上了那张刚带给他无限痛苦的脸。

“所有的人都会死，就连这个宇宙都一样。可活着的还是不同的，”她轻描淡写地说道，“你抬头看星空，那些能和你对视的都是还活着的星星——哪怕是亿万年前的影像，那也是它们活过的痕迹。所以，趁你还活着的时候，多看看它们吧，也许亿万年之后，遥远光年外的什么存在，也会在看向你的星球的时候，偶尔对上你的视线吧。”

那只手很柔软，却是尸体一样的冰凉。程炫玉怔怔看着她，恍惚中竟从那冰凉之中体味出一点深远的熨帖来。

她忽然伸出一只手，指向不远处茫然飘着的面鬼，轻声道：“你的名字，叫做程炫玉……嗯，应该没问题吧？”

曾经见过的一幕重现眼前，程炫玉恍惚中意识到了什么。可正当他惊疑不定地品着自己和灰翼之间的共同点的时候，那只面鬼却已经噗地被压成了一团难以名状的东西。

鬼怪的本身就是死亡的凝聚体。它奔向生窍是为了从死亡中新生，可它没成功，反而是死在了这里，就成了这么一团……不知道算是生还是死的临界态的物质。

一阵风忽然刮过，把周围的病房场景彻底吹散，他们又来到了最开始的那片黑雾之中。只是风却没有停歇，它轻轻吹着那一团面鬼的遗骸，像是一只手一样拽着它往一个方向飘去。

“跟过去！”欧菲亚喊道，自己已经一跃追在了风后面。

失去了意识的面鬼已经变成了一团纯粹的物质，它非生非死，如果依然用人类的呼吸系统来类比的话，这就相当于被肺部过滤后的一团氧气，被血红蛋白运载着往其他地方输送。

现在他们就要跟着这团“氧气”，去看看这奇怪地方的核心是什么。

“这条路看起来有些熟悉。”程炫玉忽然开口道。

“你来过这里？”

“不，你刚才说什么生窍的时候我就在联想了，如果把我们走过的路进行具象化然后比对，这就是正常人体中，血液通过颈部传输向大脑的一条毛细血管路径。”

“那说明我们走的没错了？”

“不仅如此。”沉默了一下，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程炫玉才说道，“你真的觉得，我们现在是回到了存档之外的真实世界？”

欧菲亚静了一下，才说道：“可是游戏机已经自毁了，你有其他证据证明这里还是一个存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