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人类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自己的背影的。
可石暮却分明从眼前的背影身上,看到了熟悉的被生活压榨到直不起腰的熟悉感。
咯咯,咯咯。
她甚至不敢眨眼,因为随着每一次眼皮眨动,眼前的人的头就转过来一分。随着她渐渐露出真容,石暮也看到了那张她曾经无数次在镜子里看到的面孔。
那是她自己。
她站在这里,但是对面还有一个自己,正同样和身边男人手拉手站着,且向她露出诡异的微笑。
过度的惊恐让石暮全身震颤不已,也让她突然惊醒过来。
——不对,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哪怕在最难的时候也没人帮过她,为什么她会和一个男人手挽着手亲昵站着,还是在诡境这种地方?!
“装神弄鬼!杀了就老实了!”
身边的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怒喝,挥舞着手中的斧头就直接朝沼泽中的人冲了过去。而就在他踏入沼泽的刹那,他们头顶的另外一半明亮天空也彻底被灰暗覆盖。
石暮好不容易清醒的理智也一瞬被吹散,她盯着对面的自己,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杀了她,杀死她自己才能活下去!
“完蛋……我们好像被他们坑了。”程炫玉抬头看了看同样灰下来的天,深深吐了一口气。
本来他们只是隔着一段距离跟在后面,以为这样就是安全的。谁知段沉沙这个莽夫一头冲进了沼泽之后,竟然连他们都直接被吸进了这个疑似异空间的地方,回头看去再也没了来时的路,也不知道要怎么离开了。
“我觉得,在操心要如何离开之前,你最好先关心一下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吧。”欧菲亚提醒道。
程炫玉这才发现,距离更远的地方,一片只剩下短短根茬的芦苇从里,居然还趴着一个人。虽然看不清长相,可看身量和衣服,那分明就是另外一个他自己。
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只有一个人?”程炫玉怀疑极了,“为什么只有我被复制了,你却没有复制人?”
可能是因为……上次已经复制过我,而且现在那个人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吧。
心里这么说,尤淼却是不想透露自己已经来过这里的,仗着对方看不到她心灵的窗口,尤淼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可能是因为……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也就无从存档昨天吧。”
程炫玉:???
别管身边的队友是个怎样谜语人的存在,面前的危险才是首要目标。那个躲藏在芦苇丛中的东西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它像是一条爬行类一样匍匐着从里面钻了出来,和自己一样的脸上挂着一副能让人产生恐怖谷效应的微笑,让程炫玉毛骨悚然到恨不得立刻干掉它。
可他没有动手。
作为一个患有顶级疑心病的人,哪怕是面对鬼怪程炫玉都不会直接杀了了事。正好前方就有两个正在玩命杀鬼的人,他一边慢慢和那个肖似自己的东西周旋,一边扫视周围,认真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
那些奇怪的“人”似乎只会攻击样子和自己一样的探索者。而且看攻击手段,也是完全模仿了探索者本人。
但是他们又并非尽了全力攻击。就比如自己的这个复制人,它已经用出了很多个确实是自己拥有的诡核,但绝不是那种可以一击毙命的强大诡核。就好像……它并不是想要真的杀死自己,而是要让自己感觉到威胁,然后反过来杀死它一样。
不能杀了那东西,不然的话,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程炫玉很快就下了和当初的尤淼一样的结论。只是没想到,当他稍微表现出一点懈怠战斗,对面的“自己”却突然发了狂!
它像是能察觉到自己的内心活动一样,突然从诱导攻击变成了想要同归于尽的疯狂进攻。程炫玉的计划刚刚开始就被迫终结。他狼狈地奋力抵挡了几下,很快就挂了彩。
难道是他猜错了?
程炫玉脸色苍白,目光快速扫了一圈——石暮和段沉沙已经和自己的复制人斗得失去了理智,特别是段沉沙,就像是个狂战士一样,拼着自己一条命也要先把对面杀死。欧菲亚则是……
是在看热闹。
她静静站在旁边,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在所有人都一身血和泥狼狈至极的时候。她却是一袭白衣安然站在安全的地方,还能如同欣赏风景一样微微抬着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乍一看会显得冷情凉薄,可如果仔细一想她这一路的表现,又会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她从一开始就摆明了车马不想跟任何人扯上关系,就像是她已经看到了每个人注定死去的未来,也许会短暂地和他们行走一段距离,可活人终究是要和死者告别的。与其在临别时悲伤难过,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有太多牵扯。
她看着现实世界的眼睛被遮挡住,也许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屑于再看这个早已知晓未来的世界。她的视线真正落点在自己的眼睛里——那里有一整个宇宙,在与世隔绝的黑暗中也能自行运转。
程炫玉转过头,把翻涌的情绪藏在眼底。
是他这段时间太不正常了。
也许是这段时间因为屡次遇到一针见血刺穿他内心的人,所以,他竟然不切实际地奢望起有人能真的给予他想要的东西。
可事实证明,这个世界的真相还是和他第一次直面过的那个一样,他们围过来,剖开他的心看了看,感慨一两句可怜可叹,然后又冷漠地走开了。
他曾经在最无措的年龄遇到过同样的待遇,那时候他就发誓要让自己从外到内都彻底强大起来,再也不要被这种目光指指点点,就算遇到了,也要把那些人全部杀掉。而后来他也确实做到了。一直到……一直到最近这一年开始。
刑天、游三水、顾影、欧菲亚……不舒服的言语和眼神再次出现在他身边,也许这些人不是故意的,可他们偶尔流露出的只言片语却总让他内心最敏感的那一点被反复揉弄。他惶恐又恼怒,想要杀了他们,可……在他们面前,他居然该死的还和幼年时一样弱小,根本没办法伤他们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