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姑母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鲁家哥儿进过学,如何竟作这般出言。
她前日才着了些风寒,本欲开口,急怒下一口痰泛上来,连连做咳。
张娘子替何姑母抚背顺气:“这般说话的泼才,将来必要进拔舌地狱。”
鲁六心中火起,顾不得许多,伸手欲抓张娘子头发。
破空之声凛凛,“嗖”的一声过后,鲁六头上一凉。他吓得魂飞魄散,摸了又摸头,才将帽冠取下来瞧。
乌绸儒帽一角赫然插着支银制梅花簪。梅花攒刻细致,萼瓣柔婉,历历可见细蕊,一看便是女子之物。
鲁六惊魂稍定。
阶上有女声传来,像春水击打着冰雪:“你也是读书人,实在枉对这顶儒帽。我方才划伤你,这便作赔你的银子。你若要伤我姑母,又欲累及无辜,我必不肯袖手旁观。”
何姑母家那侄女儿,不知何时迈出了门框,孤身一人站于阶上。神色间若霜拥雪覆。
“这丫头生得好,可惜她爹死倔,说什么也不肯卖做妾室。
若肯送到春风楼教阵子,怕不能再做回舅爷?”
“放着泼天的富贵不要,该着做一辈子穷赌鬼。
姨奶奶怎么了?哄得姥爷开心,哪个正房敢不给几分好脸色瞧?”
牙婆扔下的瓜子皮几乎要蹦到人脸上,幼年的娇娇缩在角落,暗自攥紧了拳。
……
“娇娇,喊你踢毽子你不来。怎么就对投壶这么大瘾?难道是要学好了,好做那跨马拎刀的梁红玉?
“姐姐别笑我,不过是针线做累了,活泛活泛胳膊罢了。”
“咦?我听说小厨房有个孟娘子,最会投壶。你叫我一声好姐姐,我领着你瞧瞧去。”
“便是不瞧,慧芳姐姐也是一向待我们好的。”
“好丫头,怎么就生得这么灵巧。”
少女间一阵阵欢声笑语掠过,将牙婆院的灰暗记忆冲淡许多。娇娇回过神,轻轻摇了摇头。怎么又想起这个。
人群后排有人大声呼喝:“让一让,让一让,衙差来了。”
郑姑父引着耿衙差,分开人流,赶着到了阶前。
他回镇寻了大夫以后,再套了车往城外赶,那书生已遍寻不得。无奈之下回转,才进镇子,便听闻自家坠瓦,砸伤了人。
大夫见多识广,赶着提点他:“既能带人闹事,便说明伤得不重。你自己回去不济事的,赶着去做衙差才是正理。”
郑姑父谢过大夫,赶着去寻了耿衙差。再来时已有些晚了。触目所见,便是妻子几近昏聩,女儿摇摇欲坠,侄女勉强维持之太。
郑姑父强按着心头火起,从张娘子手里接过妻子,怒目直视鲁六。
鲁六见郑姑父回来,还带来了衙差,心里发虚,脚下透软。不过强撑着横眉怒目,抖擞威风。
耿衙差看了看众人:“今日天色已晚,还请大家各自回去歇息。等我查明此间之事,必给大家个说法。谢公子跟我来。”
谢亭早有退意,耿衙差递了个梯子,便跟着就坡下驴:“散了吧,兴许是个误会。”
耿衙差冲郑姑父使个眼色:“借你家空屋一用。”
郑姑父点头应了。
张娘子见机,扶过何姑母,领着娇娇采菱进了内院厢房。
围观人群见事主都要走了,便散了个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