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原不富庶,宋老太爷、宋老太太经营丝绣坊起家。攒下好些家业,为防儿子入仕,遭人议论,挣钱产业一应都卖了。
幸宋景明争气,一路通途考了二榜,宋府由商转宦。
宋老太太伴夫起家,里外一手打理。正盛时夫婿病亡,又是她撑着家业不散,替儿子求娶了徐家小姐。
这样一个人,自然在家威势极重,往来婢仆尽皆敬怕。
她发话叫不许催逼宋子星读书,连宋景明亦只好叮嘱儿子,到底身体为要。专请了骑射师傅,叫他闲时习练骑射,强健筋骨。
乡试阅卷场。
王大人拿起一份考卷,同身侧李大人私语:“此卷极佳,文质兼美,惜写至后头,渐生无力之态。笔力衰微,似体力不支所致。下官思量许久,亦不知如何判,还望大人示下。”
李大人接过卷子看了看,微微点头:“行文流畅,立意恳切,确是好文章,只科举原是要选人辅国治民,要衰弱书生何用。”
说完便将卷子放在落榜那边。
王大人有些惜才,原欲替他分辨一二,到底不敢违逆上峰,于是默默无言,转回坐席,另取别卷看去了。
宋子星在寿禧斋休养数日,风寒早痊愈了。宋老太太惦念,不许他出门。好容易挨到放榜日,也只叫小厮冯青去替他看榜。
冯青将那名单看了又看,怎么都没找着自家少爷名。咬了又咬牙,往街边小店猛灌几壶凉水,壮着胆子转回来。不见宋子星,抄小道走角门,禀了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得信倒不着急,稳了稳气,喝口茶,叫丫头扶着,往厢房看宋子星。
宋子星正案前坐着临字,见祖母来,知道事情有了结果,起身施礼:“祖母。”
宋老太太挥手叫他坐下,自往旁侧太师椅坐了:“前儿我看庄子,有个子州支父,你可知这个典?”
宋子星颔首:“孙儿听闻过。”
宋老太太又道:“你一心向学,凡事务求精进极好。可凡事皆有个度,有人天命好些,比旁人多些才情,有人资质寻常,用尽苦功亦不过尔尔。那贤者当真有贤,可去取笑那不如他的?凡人事,尽力便可,求个问心无愧,无悔无过便极好了。”
宋子星敏慧,听这话便知自己没考中,低头垂手:“是孙儿错了。”
宋老太太见他如此,又宽慰道:“人各有所能,不拖累旁人便极好。各行各业,不读书的,也各有各行魁首,那也是那行当里的才子。你读书这几年,我们都看着,再没为举业苛责你的。这回不行,过三年再考,没准儿结果更好些。”
宋子星点头懦懦应是,宋老太太又叮嘱宽慰两句,方带人出去。
宋子星搬回清和院居住,日间念书,朝夕练武,连膳食亦少在府里用。宋老太太仅隔几日见见孙儿,长日无聊,便叫人起出库房里一箱丝线,要教小丫头们刺绣。
“我自会拿筷子便会拿针,这些年忙,少得闲做这个。前儿绣房送了绣样,我瞧还不及我年轻时做的。你们若学,我教你们,也算是个傍身技艺。”
香樟木大箱,诸色流光丝线,色之美者,若借月光,掬潭色。
得了这话,丫头们都围上来,慧芳替宋老太太边捏肩边凑趣道:“老祖宗抬举我们,再没有不学的。赶明儿得了这项好处,叫她们往酒楼买最好的桌子,请您吃宴席。”
诸女纷纷笑起来,宋老太太亦笑:“这是个苦功,总要学上几年才有样子,可不许嫌劈丝劈得眼疼。”
丫头们多出身微寒,难些的月钱也不得自己使用。今能得些额外进益,再没畏苦畏难的。
便将后院西厢辟出来,支起绣架。宛若江南绣坊般,宋老太太居首,教诸女刺绣。
物换星移,冬尽春生。
宋子星年至束发,个子长高好些,黛色长袍穿着,恰似诗文里少年如玉,行走处,卷起陌上春风。
宋老太太、徐夫人提起便常常含笑,老嬷嬷们念及他,亦忆起几分少时柔情。
皎皎十三岁了,宋老太太替她新裁几件新衣,一色儿嫩绿鹅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