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霞冠主说:“我与四娘子是忘年故交,自然希望她好。”
忘年故交?姜家才回京不过半年,如何论得上故交。
谢玄览不借梯子,直接踩在栏杆上挂灯,寒风吹得他衣角簌簌,而他身正形稳,没有丝毫摇晃,像一只停栖的朱雀。
他将纸灯挂住檐下铜钩,忽然想起来,姜老太傅被贬往许州,姜四娘子也在许州待过许多年。
算算年纪,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难道那小乞丐……竟是姜四娘子?”
西风吹得人头脑忽然清明,谢玄览从栏杆跳下,急匆匆问绛霞冠主:“当年带着幼妹的小乞丐是不是她?她认得商队,也认得玉佩,所以才能找他们赎回来!”
绛霞冠主慢悠悠望着他:“你笑得这样开心,是在笑什么?”
“我笑——”
谢玄览压下嘴角:“我哪里笑了,我是说,她胆子未免太大,一个仕宦小姐竟敢往黑赌坊里闯。”
绛霞冠主说:“她只是瞧着冷淡,然而一旦对什么人挂心,总能做些惊世骇俗的事。”
那她对他算挂心吗?谢玄览不清楚。
他拿走了玄鸟衔云玉佩,倚云说道:“这玉佩如今是姜四娘子的物什,三公子就这样揣走了,我没法向四娘子交代。”
谢玄览说:“我会亲自还给她。”
离开三清殿时,谢玄览停下脚步,望了一眼方才挂在檐下的纸灯笼。珠箔纸透出的金色光焰照亮了纸上祈愿的浓墨。
如果她是许州遇见的小乞丐,谢玄览心想,也许她并不似他料想中那般厌恶他。
*
从萤乘坐谢家的马车归府时,与正要外出饮宴的三堂姐姜棠雨撞了个正着。
姜棠雨盛装端坐在双驾马车里,挑帘讽刺道:“既然回得来,何必又让车夫讨马,难道丢一匹还不够——”
话音未落,瞧见从萤身后的谢家马车,当即变了脸色。
车身以金玉镂刻百花谱、四角垂挂夜明珠,如此华丽精致的马车她只见过一次也忘不了。
这是谢玄览的妹妹,谢家六姑娘的车驾。
于是姜棠雨当即就嚷起来:“你怎会乘谢娘子的车驾回来,你到底做什么去了?”
长房夫人蔡氏闻声被引了来,姜棠雨跳下马车,一面拦着从萤的去路,一面向她娘告状,将满头珠钗晃得叮当响。
“她骗咱们说带从禾上山看病,实则去会见谢娘子,偷偷讨她的好,防着咱们呢。”
蔡氏看向从萤,眉心轻轻蹙起。她比姜棠雨的态度和缓,然而母女两人打量她的眼神却是一般锐利。
“你到底去哪儿了?”蔡氏问。
从萤答:“去了玄都观,见了绛霞冠主。”
蔡氏问:“去玄都观,怎会坐谢娘子的车回来?”
从萤不想提谢玄览和晋王,但也不想为这等小事编谎,故说道:“山道半路惊马陷车,遇上好心人搭载回城,又遇见谢家的人,好心借了我一辆车,我没见过谢娘子。”
她护着阿禾绕进门,向长房母女告辞:“阿禾淋过雨,怕头疼,我先带她进去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听得姜棠雨在身后嚷嚷:“娘,你瞧瞧她!表面上一家人,背地里肯定在谢娘子面前编排我,我名声都坏了,还出门赴什么宴?我不去了,不去了!”
阿禾捂着嘴偷偷笑,抬头觑从萤,却见她神色冷淡,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过了数日,姜家大爷和大公子从江南送葬归来。
此时云京乍入冬,晨起推窗,枯黄的草木上浮着一层晶莹如盐粒的白霜。
从萤挑了个日头好的时候,将前几日收集的晚桂花铺在竹编药簟里,搬去太阳底下晾晒。因是要送去晋王府的东西,她格外经心,守在一旁,慢慢用竹夹将碎叶都拣出来。
她的母亲赵氏站在廊下看了许久,想起许多年少时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