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徐志怀没再出声。
就这样,他抽烟,一根接一根。
直至雨停。
那之后,苏青瑶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被变相禁足了。
她打从一开始就料到了如今的局面,毕竟没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妻子给自己戴绿帽。徐志怀愿意忍到现在,既出于男人的自尊,也出于骨子里对婚姻的忠诚。他是个傲慢的家伙,根本看不上于锦铭那样的纨绔,要叫他承认自己婚姻失败,真不如杀了他。
再说,承认了又如何,总不能叫他客客气气地把奸夫请到家里,然后握着对方的手,说,兄弟,我老婆以后就交给你了,这里有两张车票,你俩快双宿双飞去南京吧!
那是龟丞相才有的肚量。
他徐志怀没有。
没办法,两人只好这样拧着,有一天过一天。
不知不觉,秋天过去一半,很快便要入冬。
有次,徐志怀带回一件貂皮大衣,说是路过瞧见了,就买下来给她当冬装。皮草乌黑发亮,不掺一丝杂毛,给她穿,刚好能罩住脚踝。苏青瑶不想再要他的东西,便冷冷地瞥了眼,故意不搭理他。
徐志怀拎着毛茸茸的大衣走近,略显执拗地给她披上。
“不喜欢?”他问。
“喜欢,”苏青瑶道,“但再好的貂也要看谁送。”
徐志怀揽住她的肩。“你究竟要闹的什么时候?”
苏青瑶学着他的口吻,对他说:“怎么,不高兴?不高兴你忍一忍啊,哈,这不是你最喜欢说的话?你忍一忍呗。”
徐志怀听闻,脸色铁青。
见他吃瘪,她嗤嗤笑了两声,扶着墙一溜烟走。
后来某一天,谭碧偷偷来电话,告诉她,贺常君说,于锦铭的大哥来上海了,两人为你的事大吵一架,弄不好于少要提早回南京。
苏青瑶挂断电话,心中的念头愈发明晰。
她想,如果于锦铭要回南京,她可能也会离开上海,不是非要跟他在一起,苏青瑶不是那样的人。她只是觉得……自己真该走了,应当要离开他了。
恰在这时,小阿七急急忙忙奔进来,讲太太的父亲刚才派人过来,说老家祖父去世,叫先生跟太太赶紧买火车票,回合肥奔丧。
第七十四章旧时代的残党(上)
穿过通天的石牌坊,沿刷白垩粉的马头墙向前,看到一棵快被蛀空了的百年榕树,向左转,再笔直开个几百米,就到了苏家老宅。
前清遗留的建筑,高墙斑驳,庭院深深。苏青瑶推开车门,走到大青石的宅门前,仰头望着牌匾上的题字,一时恍惚。徐志怀从另一侧下车,握住门环敲了敲。不一会儿,门童出来,迎两位进去。
他们跨进门槛,迎面是一个天井,放一口大水缸,水面满是绿油油的浮萍。绕过天井,走近了挂着一对白底黑字的楹联的厅堂,堂中已经坐满家中的叔伯兄弟。苏青瑶的父亲被安排在左侧的末座,身穿大褂,皮鞋油亮,通身教书人的气派。他手边站着的女人,一身黑棉布旗袍,头别白绢花。
徐志怀携起苏青瑶的手,快步到苏荣明跟前,客气地鞠了一躬:“老师。”
苏荣明见女婿进门,似是得意,可又碍着高数教授的风骨,要笑不笑地抬眸溜了一眼,继而转头示意身旁站着的妻子,叫她先领两人回房间安顿。
女人点头,领着他俩经过厅堂,台阶步步升高,二进门槛,又一弯,上了楼梯,到了西厢房。光线骤然暗了,只模模糊糊地瞧见二楼的屏门雕麒麟送子,窗户雕葡萄与石榴,密密麻麻。
卧房内的丫鬟还在收拾行李,见主人进屋,匆匆避到一侧。
进到里头,继母坐着同徐志怀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起身要走。
“对了,弟弟呢?”苏青瑶随口问。
“在你祖母屋里。”继母有些心不在焉。“你正好去请个安,毕竟这么多年没见······去了顺道把连耀带回来,你知道,我不方便见老太太。”
“晓得。”苏青瑶道。
她送走继母,回来理好东西,预备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徐志怀说要一起去。苏青瑶没理他,转身先往楼下走,高跟鞋踩着木板,啪嗒啪嗒响。徐志怀急忙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挤着仅供一人行走的木楼梯。
老人的房间还在后头。
他们穿过中庭,再进一层院落,走到门前。苏青瑶敲门,听屋里问了句“谁呀”,她顿了顿,一时不知如何介绍自己,毕竟离开合肥的时候她才七岁,想了下,答“是我,苏青瑶,苏荣明的女儿。”
“荣明的女儿啊,快进来吧,外头冷。”
苏青瑶进去,看见老太太正搂着小外孙坐在床上,嘴里嘀嘀咕咕不晓得在说什么。男孩低头玩着印着小人头的铁皮罐,瞧见苏青瑶,蛮懂事地叫了声“阿姐”。他胸前挂着一条金锁链,歪歪扭扭地缠着颈子,显然刚套上去不久。
刚到十月,屋里就烧起了火盆,热得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