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星夜乍一下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的爸爸怎么可能找来学校呢?
他僵硬地抬起头,看到那个挺着肚腩、高大壮硕的中年男人正气势汹汹、脸红脖子粗地朝他径直走来,手里握着的皮带好像挥舞的镰刀。
一股恶寒陡然爬上连星夜的脊梁骨,心脏猛一下剧烈跳动,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脸色一下煞白得如同见了来索命的鬼。
他失声地张了张嘴,双脚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十数年对父亲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在面对连文忠高举的拳头时,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愣怔,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往日那数次挨打的痛苦回忆中,身上所有挨过打的部位一起疼起来。
直到连文忠就快走到他眼前,粗壮的臂膀像阎王索命的铁索一样高高举起,遮天蔽日般地袭向他纤细的喉咙,他突然惊醒一般地惊恐地大叫起来,一边叫,一边朝教室奔跑。
“啊!”“啊!”“啊!!!”
他跌跌撞撞地跑,眼前一阵阵发黑,世界颠来倒去,脚下时而发软,几番跌倒又爬起,眼睛瞪得极大,眼泪惊恐地流下来,脸上不知从哪里蹭到了灰尘,浑身的骨头都在恐惧得抖动。
救命!谁来救救他!他爸爸会把他打死的!救命——
连文忠在身后气喘吁吁地破口大骂,没想到儿子会逃跑,于是气急败坏,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脸因运动和盛怒涨成了猪肝色。
一路上的人都在看戏,指着这一个在后索命一个在前逃命的父子俩夸夸其谈,这可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
连星夜踉踉跄跄地逃到教室,急切而惊慌地去关教室的门,想把自己锁在教室里。
连文忠跟着连星夜一到前门就被砰地关在了门外,门板差点撞上了鼻子,此时他的愤怒已经到达了极致,肌肉像钢筋一样绷紧,脖子和额角的青筋高高拢起,呼吸又粗又急,盛装着滔天的怒火和凶狠,两只喷火的眼珠瞪得像铜铃,充满了大人的威慑力和恐惧感。
“艹你妈的!小兔崽子,给老子开门!胆儿肥了是不是?看老子逮着你不打死你!”
连文忠用砂锅一样大的铁拳一下一下地砸在前门上,不断发出惊天动地的“砰砰”声,引得隔壁班的老师都跑过来劝。
“不管孩子犯了什么错,都别动手啊!”
“就是说啊,这还是在学校,让别人看了多丢脸啊!”
连文忠已经失去理智了:“老子教训自己的儿子!天经地义!关你们屁事!”
他用拳头砸门,用脚踹门,连星夜浑身颤抖得堵在门后,抖动的身体贴着冰凉的门,连文忠每一次砸踹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和翻山倒海的剧大震动,他的身体就随之猛地一颤,像一条不断被锅铲煎炒翻面的死鱼。
“求你们不要开门,求你们了……”连星夜害怕地搬来桌子和椅子堵在门口,对教室里寥寥无几的同学哭着哀求道。
“啊?后门不是还开着吗?”不知是谁郁闷地嘀咕了一句。
连星夜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脸色惨白得像死人。
那男生自知失言,尴尬地捂住嘴,被连星夜看得心里直突突,搞什么啊,干嘛跟看杀人犯似的看着他,他又不是故意的……
连文忠头也不回地转向后门,在教室里其他人的旁观下畅通无阻地走进来,脚步不停地朝连星夜快步跑来。
前门被桌子和凳子堵住了,反而一时间打不开了,连星夜吓得直接爬上桌子,竟然想从窗户翻出去,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后衣领,把他整个人摔回了地上。
“对不起,我错了!爸爸,求你绕了我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一门心思搞学习,再也不瞎搞任何东西了,求您放过我吧!”
连星夜立刻惯性地缩起身子抱住头,惊恐的双眼里止不住地流泪。
然而他的哀求没有丝毫用处,沉重的拳头像雨点一样密集地落下来,砸在他后背上,砸在他肩膀上,砸在他捂着脑袋的手腕上,连星夜顿时觉得自己的手骨像断了一样疼痛,但他仍然紧紧捂着脑袋。
像徐启芳一样,他也怕他的爸爸把他的头打坏了,打傻了,变得不再聪明了。即使是在挨打的时候,他满脑子也只有学习,只有成绩。
只用拳头很容易劳累,连文忠很快像一头耕地耕累了的老牛一样粗着脖子喘着气,他甩了甩酸痛的手,抬起脚,一脚踹在连星夜的身上。
连星夜被踹倒了,肚子露了出来,于是他的肚子也挨了一脚,他像虾米一样弓起背,用双手护住肚子,但这样他就没办法护住头了,所以他的头上落下了拳头。
他手忙脚乱地护着头和肚子,脊背却又露了出来,连文忠终于有机会举起拿在手里半天没用到的皮带,狠狠抽在了连星夜瘦弱的脊背上。
连星夜像一条快要旱死的鱼一样在地上翻滚起来,他被拳头打,被脚踹,被皮带抽,从头到脚都挨了打,从头到脚都在疼,从头到脚的骨头好像都被打断了,手指好像脱臼了,手腕好像被踹断了,手臂上没有愈合的刀口被抽得好痛。
他只有两只手,护不住全身,而且护着身体的手也会被打得很疼,有时手疼了,还会将手藏起来,让身体挨打,等身体疼得受不了了,再用手重新护住身体,但即使这样,他也很快就一动也动不了,他被打累了。
连星夜从来不知道,原来挨打也是会累的。
连文忠也很累,他涨红着一张褶皱的脸,粗着嗓子,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手打疼了,就揉揉酸痛的手,脚下却不停,脚踹酸了,就甩甩酸痛的脚,手上的皮带却不停。
他很久没有这么大量地运动过,稍微打了一会儿,就累得满头大汗,但他一看脚下一动不动缩成团的连星夜,就立马来了气。
明明是个男孩子,却一点血性都没有,只会缩在地上挨打,一直哭哭啼啼个不停,身板也长得那么瘦小,比女人还矫情。
连文忠越看越不满,越看越来气,手脚歇不了几秒,便又气喘吁吁地打起来,嘴里跟着骂骂咧咧,用方言说着难以听懂的脏话,简直恨不得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打死。
这个时间点很尴尬,没几个老师,隔壁来的两个男老师个头瘦小,年纪也轻,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没见过这种场面,哆哆嗦嗦地上来抱住连文忠的双臂,又被大力甩开,偶尔还会被波及,在脸上挨两拳,其中一个老师的眼镜被打飞了,摔在了地上,失去了同伴的另一个老师吓得再不敢上前,赶紧给同事打电话叫人。
周围的同学也吓傻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大人这样打小孩,终于有回过神的惊恐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