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怀疑自己听错了,却面露欢笑:“你刚刚……叫我什么?”
“曹将军……多谢你昨日救我。”
曹丕环抱双臂,保持微笑:“我可不是什么将军,他们都叫我二公子,若论辈分,你唤我阿兄也行。”
“不敢。”崔缨面露怯色。
“有何不可?我家中也有几个姊妹,与你年纪相仿的。”曹丕眼珠一转,抚着下颔看得崔缨浑身不自在,只听他话里藏话问道:“小妹妹,知道为什么听你说是清河崔氏就帮你么?”
还不是因为曹操想招揽河北大儒崔琰,你曹丕能立功了么。崔缨心里虽这样想,却努力把自己表现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摇了摇头,问:“公子怎么认识家叔的?”
曹丕哂笑,再抛问:“你既是崔家失散多年的女儿,怎会出现在袁家,还跟袁谭的女儿如此相似?”
“我是被袁家抓进去的。”
“巧合的事多了,也就成了怪事,”曹丕站起,走到小崔缨身后,俯身柔声道,“就怕妹妹只是个袁家细作啊,又或者,身上还流着袁家的血呢。”
崔缨仓皇,连忙起身对曹丕鞠躬,笨拙地模仿着这个时代的揖礼:“缨儿自幼被人牙卖到荆州,没入奴籍,所幸开蒙较早,在崔府时就学了不少学问,至今没忘。我是凭着孩提时的记忆来到清河平原一带的,结果碰上袁军,就被他们带到这里来了,可能也是长相的缘故吧……但我真的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您要是不相信我的身份的话,等回清河县,我阿翁阿母一定能认出我来的!”
曹丕见她言语真诚,半信半疑。
“曹公子,是遇见您我才捡回性命,请公子受民女一拜,救命之恩,崔缨今生今世都将铭记于心!”
曹丕暗自低语“我要你终生感激有何用”,继而将她从席上扶起。
“快起来吧。不必多礼,只要姑娘身份无虚,以后你我兄妹相称都可以。”
他将筷子放到她手心,补充道:“你且请安心留在军营里,我父亲已经知道你的事。不消几日,姑娘便可同家人团聚。”
心情起伏多次,久久不能平复,崔缨仍生怯地坐下,默默啃食漆盘上的胡饼。
看她快吃完时,曹丕突然问道:“你说你叫‘崔缨’?可是‘鸟鸣嘤嘤’的‘嘤’?”
没来由借用一句《诗经》里的话,想必是想试探自己的学识。小崔缨咬下一口胡饼,眨巴眼,思量片刻,目光落在曹丕案几的竹简残片上。
“公子稍等,我这便写给你看。”
于是她口中叼着半张胡饼,跪坐在案前,开始磨墨。曹丕双臂环抱,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只见她信手抓来案上的竹片,飞快提笔,蘸墨在竹片正面写下“崔缨”二字,多年未曾用笔,手抖的不行,但她仍诚挚地双手递在曹丕面前。
“我叫崔缨,不是袁莺,也不是鸣嘤,是班定远‘投笔请缨’的缨’。”
“你还知道班固?”曹丕笑着接过,却露出迷惑的表情,崔缨这才发觉,自己仓促下竟写成了行楷,还是简体字!
她立即换了另一竹片,正襟危坐,一笔一画地写出繁体隶书的“崔缨”。没想到,曹丕还是很诧异,这次直接伸手夺过两块竹简,观摩起她写的字。
“好——好一个班定远投笔!我没想到,你不过小小年纪,搦翰竟如此熟练,真难得啊!姑娘此字,足以自证身份也。”
崔缨微微一笑。
在古代,只有贵族阶层的女子,才有条件习礼教而通文墨。
二十多年现代教育,打破了崔缨与他们这些贵族的阶级隔膜。
曹丕兴奋地来回走动:“我这就把竹片给父亲看去,他素来喜爱书艺,见此四字,定然会十分欢喜!”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曹丕已经带着两块竹片出了营帐。
“哎——”
但愿此次逞能,不要惹来祸事才好。崔缨暗暗保佑,见门口没人,便也撩开门帘,偷偷观察四处。
天气晴明,映入眼帘的,是林立的营帐、气势赳赳的巡逻兵、寒气逼人的金柝与铁衣。遥遥传来营中兵士们的歌声,崔缨听得不是很真切,什么“艾而张罗”,什么“雀以高飞奈雀何”。
她迈出帐门,走下木阶,俯身从泥地里拈起一株绿植,放在阳光下,细细把玩。好在已是初春,伸手接取阳光,已有淡淡的暖意,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悠悠然,享受起这份劫后重生的喜悦。
是的,她叫崔缨,是清河崔氏,也是历史上那个会被曹操赐死的曹植发妻崔氏。
当年她从出生起,就知道了这个注定被赐死的结局。所以才会逃离崔府,所以才会被拐卖,才会逃荒成乞丐。可命运兜兜转转还是直接把她送到了曹家人手里,这一生,她到底能否扭转自己的命运?
或许,这场荒诞的历史大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