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冷,我本来就很抗冻。”她低声说着,身体中的力气被一寸寸抽离,当周身都是温暖的时候,她丧失了防御。
似乎不知从几岁开始,她身上长出了名叫棱角的东西,像是刺猬的刺,或是河豚充气后的凶悍模样,她用棱角去对抗和仇视这个待她不公的世界,也无形误伤了他人。
可直到她可以安心地收敛锋芒,在江述月身边酣睡的时候,她才知道棱角紧绷原来是一件极度劳累的事情。
她说着话,便往他怀里钻得更深,就像是放养的猫,外出狩猎之后,疲惫地汲取温暖一样。
“你今天出去经历了什么?”
江述月果真早已察觉到她今日的反常,在她耳边轻声问道。
“没什么,我只是想你了。”
这是实话,只不过不是全部的实话,只有结果,没有前情提要。
……
原本她还想给他看那古树咖啡馆的新IP,想惊叹一番那只猫竟然也叫栀子,和自己同名,而且居然在咬耳朵。
但是陈思雨说这只是线稿,在发行之前不能外传,于是她保险起见就没有提及这件事。
陶栀子向江述月借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尝试一连好几天给“絮语工作室”发邮件,她想趁着自己还有行动机会的时候,去完成絮语的遗愿。
但是絮语工作室一直没有回应,大概是她自称为絮语的发小这件事并不可信,亦或是工作室的来信太多了,早已忙不过来,毕竟絮语去世至今,他的热度依旧流行歌手中的榜首。
这些突如其来的流量是当年絮语落魄时渴望的,因为当年只需要一点点名气,就足以为他离开孤儿院插上翅膀。
如今,这些热度好像是报复性增长一样,很多涌现的新歌迷其实过去从未听说过絮语,只因为看到他病逝的消息,才了解到原来这么有才华的原创歌手,其实很长时间都籍籍无闻。
陶栀子很长时间里都喜欢一个人吃煎饼,靠吃煎饼去疗愈她所有的委屈。
因为多年前絮语为她偷来了一张饼,就像悲惨世界里冉阿让为弟弟偷来的面包一样。
她当时因为犯错挨饿了很久,絮语偷煎饼的事让孤儿院其他小孩长达数年的时间一直叫他“偷子”。
这在安州是极为严重的称呼,几乎足以令一个孩子一辈子都自卑的称呼。
“我为此愧疚了很久,后来我对将这些对我有冲击性的情感不知不觉转化为对煎饼的渴望,那简单的一张饼,藏着絮语幼时的名誉,意味着对饥饿灵魂的拯救……”
傍晚,卧室内开着一盏床头灯,在温暖昏黄的光线下,陶栀子倚靠在江述月的肩膀,讲述着这个关于煎饼和絮语的故事。
“我很长时间都觉得雨果的《悲惨世界》里面藏着人生的答案,冉阿让本来只是为了给饥饿的家人找点食物,因偷面包而被判刑19年的苦役,被社会视为罪恶,可是谁又关心那无人理解的饥饿呢……”
“芳汀在诱骗下怀孕又被抛弃,未婚母亲的身份被工厂里的工友揭发,导致她被解雇,为了抚养女儿珂赛特,被迫出卖自己的头发和牙齿,最后一步步沦为ji女。”
“他们都是在底层苟延残喘的可怜人,却得不到半点垂怜走向永恒的苦难。”
“絮语偷煎饼的动机和冉阿让偷面包的动机是相似的,但是无人去关心一个孤儿院孩子‘偷盗’的动机,而永远认为‘噢,是孤儿啊,没人教,那没事了’。”
有人带着一种宽容的目光来看你,可这宽容本身,本身提及了身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是很多像她一样的孩子不愿意看到的。
可人们在对你宽容啊,身为孤儿的你难道不该感激涕零吗?你有什么资格要求那么多?
——这是陶栀子多年来想要摆脱的东西。
不仅是陈友维带给她的恐惧,让人性在她面前丧失了信任很久,但是隐形的社会目光又如同空气一样无
法摆脱。
陶栀子笑了笑,带着些许的自嘲:“我又扯远了……”
江述月在黑暗中开口,“我理解你说的全部。”
不知何故,今天换作是她在讲故事,江述月手臂一收,将她紧紧拥了过来。
他的声音分外悦耳,又夹带着哑然:
“以前都不跟我说这些……”
她哂然一笑,语气带着乐观:“我不想卖弄苦难,而且这些都是过去时了。”
“现在絮语走了,我只能用有限的时间给他再做些什么,弥补一下他孤寂流走的遗憾。”她的语调又开始乐观起来。
“你去补全他人,谁来补全你?”
江述月这句话把陶栀子问住了。
在她漫长的沉默中,他嘴角露出一个很小的弧度,接着说道:“那还是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