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婆母昨日一场大闹,险些坏了家里的大事,可公爹没发话,她做儿媳的,便只能按时去请安,即便只是在院外行个礼。
她匆忙出门,暗暗期待大嫂今日躲懒,称病不来。她实是没有精神应对大嫂的无理诘难了。
青雀正是这时回来的。
一觉安眠,虽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她却已觉满足,只是躯体四肢难免还有些酸乏。七八个侍女簇拥着她走出花园,回来收拾行装。虽然她们还不算相识,只能说“相见”了几个时辰,但因她已被楚王接纳,所以,相比于共事五年的康国公府诸人,现在,她应与这些侍女更为亲近。
所以,她回来的这一路上,才会如此安静。
连霍玥的院落也如此安静,只有花树自由盛放。
霍玥不在,奶娘卫嬷嬷也不在,玉莺和紫薇都不在,最熟悉青雀的几个人里,只有凌霄站在正房门边,呆呆地望着她,似有言语万千。
这院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昨夜去做了什么——向楚王献上自己的身体。青雀可以忽略其他所有人的看法,羡慕也好嫉妒也好、鄙夷也好轻蔑也好,唯独从小一起长大的凌霄她们,她有些不知如何面对与道别。
她先转身去了后院,回到自己曾经的房间。
一切仍是她昨夜离开时的样子:桌椅箱笼、笔纸书画,没有一处变动。侍女只跟进来两个,余下都在门边等候。为首的侍女轻声询问,是否要多叫几个人进来一同整理行装。青雀说不必。
“那是我的贴身衣服,带走就是了。”青雀指向一个箱子,便走到书案边,“还有几本书、纸、几件东西带走,余下都不必。”
书案内侧放着一个木匣,里面是几封她和母亲妹妹来往的信。从六岁到现在,她与玉莺几人互送的礼物大多收在一处,有已经用旧的荷包,也有年幼时绣得粗糙的手帕,还有长大后有了积蓄送的镶珠银钗、玛瑙耳坠、绿松石戒指。母亲在她十五岁时用积攒的银钱给她打的一对金镯,妹妹领月钱后送她的玉戒指……也都从妆匣里一件一件挑拣出来。
书只带用自己月钱买的几本。写过的字和画好的画,一并装在空荡的箱子里。积攒的月钱和历年的赏钱装了一小匣,而霍玥赏下的红宝金钗、嵌宝对镯,还有许多名贵衣料首饰,都留在原处。
这就是她要带走的全部东西了。
两名侍女请她坐下歇息,仔细向箱笼里放置书籍。
青雀便坐向床边,最后打量她住过数年的这间屋子。
晨光亮起来,照进这间不甚宽敞的房间,照到了书案和书架上。宽只两尺的书架上其实磊着许多书,没带走的都是霍玥所赏。霍玥从前很喜欢赏她书籍笔纸,鼓励她多看书,还会看她的字和画,可惜她竟不能作诗。再后来,她做了侍妾,便更不再和霍玥提起读书练字的事。
而不知从哪一年起,霍玥给她的赏赐里,也再没有了书籍笔墨这些东西。
上一世,好像从生下儿子起,她的人生,就只剩静坐在三间姨娘规制的屋子里,练字、看书、作画、看旧书、练字、做女红、看旧书、反反复复地看旧书……直到女儿六岁,来看她时,给她带了几册新书。后来,儿子也长大了,他们姐弟两个,会轮流给她送新书、送笔、送足够她练字作画消闲的纸——用他们并不比她丰厚多少的月例。
这些还没出现的礼物,也会随着她的记忆,一起带离这里。
青雀的指尖悄悄伸向小腹。
她的孩子,不会再出生在康国公府,养在霍玥和宋檀手里了。
“青雀?”霍玥的声音出现在门边。
青雀立刻收回手指。
“青雀,你在吗?”霍玥的语气柔婉低弱、带着哀求,“这么多年的情分,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你让我送一送你,好不好?”
两个侍女停下手中动作,等待青雀的回应。
“请霍娘子进来吧。”青雀的声音传出房门。
霍玥眉头一跳,心口泛起微妙的不适。
十五年来,青雀服侍她恭顺忠心,开口必称“小姐”“娘子”。甚至她已成婚五年,青雀也做了二郎的侍妾,可青雀情绪起伏不安时,还是会叫出她在闺中时的称呼,“小姐”。
自然,谁家的奴婢也不敢当面称呼主人的姓氏。
可方才,青雀称呼她为“霍娘子”。
——在楚王才收下她不过一夜的现在,甚至,她的人还在康国公府里。